脚步沉重,踩在落叶上发出枯裂的声响。
他走近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沾着的烟灰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存在。
他说,张婆婆那天拄着拐杖去后山捡柴,路过殡仪馆后墙时,被烟囱里飘出的一阵浓烈的烟灰呛到了。
烟灰簌簌落下,像黑色的雪,带着灼热的余温,扑在脸上有种刺痛感。
烟灰里夹杂着一些未燃尽的碎屑,其中有一块巴掌大的布片,落在了她脚边。
那是一块红色的布,边缘焦黑卷曲,纤维断裂处还冒着微弱的青烟。
张婆婆捡起来一看,发现那居然是半截裙子的碎片,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这一切,都被我们安插在外围的“眼睛”——阿九看在眼里。
他等张婆婆走后,悄悄从水沟里捞起了那块碎片。
湿漉漉的布片沉甸甸地坠着手,散发着焦糊与腐水混合的恶臭。
“阿九拿去做光谱分析了,”顾昭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结果出来了。纤维成分,和我们内部使用的L系列模型外皮完全一致。”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血液瞬间凝固。
L系列模型,是组织最高级别的伪装道具,用一种特殊的合成纤维制成,模拟真人皮肤的质感和纹理,通常用于高级别的替身任务。
指尖摩挲过它的表面,会有一种近乎真实的温润与弹性。
而那条红裙子……我脑海里瞬间闪过K7枯井边,那条在断电线杆上飘荡的红裙。
风中翻飞的裙摆,像一面招魂的幡。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顾昭亭的目光像两把刀,直直刺入我的眼睛,“阿九在纤维内层,提取到了微量的汗液残留。dNA检测结果……属于孙会计。”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窟。
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椎,连呼吸都带上霜气。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接收器,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我手心生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们没有烧我们准备的沙袋校服。
他们烧了孙会计。
他们把他装扮成那个失踪女孩的样子,给他穿上了那条标志性的红裙子,或者说,是L系列模型的外皮,再将他推进了焚化炉。
组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场“假死”是真的。
他们识破了我们的计划,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计划。
他们顺水推舟,用一把真正的火,将孙会计这个“隐患”彻底从世界上抹除,同时,也给我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那个晚上,我独自一人去了废弃的砖窑。
砖窑里还残留着白天的余温,火光在窑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热浪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冷风形成鲜明对比,皮肤上一会儿灼烫,一会儿刺冷。
我将录音的所有备份,一张张内存卡,一个接一个地扔进了燃烧的窑口。
塑料外壳在高温中扭曲、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数据在火焰中化为无形的电波,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焦臭的余味。
我只留下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枚成功传回音频的、被高温灼烧得有些变形的芯片。
边缘卷曲,表面漆黑,像一块被诅咒的骨片。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嵌入最后一枚怀表的夹层。
这枚怀表的外壳冰冷而沉重,像一座小小的坟墓,埋葬着孙会计最后的声音。
“孙会计‘死’了,”我望着跳动的火光,轻声说,“但他的声音还在。”
顾昭亭一直沉默地站在我身后,像一尊守护的雕像。
火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额角的汗珠在光下闪烁,像泪。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下一个是你呢?”
我的动作顿住了。
窑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呼啸着灌进窑口,吹得火焰一阵摇晃,火星四溅,烫红了我的脸颊。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几乎能听见灰烬落地的声音——那细微的“簌簌”声,像时间在低语。
然后,我转过身,将那枚沉甸甸的怀表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你就带它出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回头。”
他握紧了怀表,掌心的温度透过金属传来,带着一丝灼热,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风里。
他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了,被风吞没。
整个砖窑只剩下我和燃烧的火焰。
我凝视着那片摇曳的橙红,直到它慢慢熄灭,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像未闭合的眼睛。
孙会计的死,像一块巨石投进深潭,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要大。
他们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他们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的所有计谋,在他们眼中都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但他们不知道,孙会计只是棋局的一部分。
我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着砖窑更深处走去。
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阴冷、凝滞,除了灰烬的味道,还弥漫着一种更陈旧、更私密的气息,那是尘土与被遗忘的时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脚下的碎砖发出空洞的回响,像踩在棺盖上。
在砖窑最深处的角落,黑暗掩盖了一切,只有我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一声,又一声。
我的脚步很轻,像在走向一座秘密的坟墓,又像在迎接一场迟来的新生。
那里,藏着我最后的底牌,也是我所有疯狂与复仇的真正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