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远的身形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在零点五秒内,从每分钟72次骤增到90次,血液奔流的微响仿佛在耳膜上敲鼓。
他额头瞬间渗出的汗液,改变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汗酸味浓度,混入一丝氨味——那是恐惧激活交感神经后,汗腺分泌的副产物。
“头目……巡检提前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失措,嗓音发颤,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他几乎是扑向墙边,猛地一下拉下了电闸。
整个窑洞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黑暗,监测仪器的滴答声和屏幕微光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火柴划亮的轻响,磷火“嗤”地一声燃起,一盏备用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鬼影,像无数挣扎的手在墙上爬行。
他快步走到我床边,粗暴地将铁架床连同我一起,推入了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阴影里。
金属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床架震颤,锈屑簌簌落下,沾在脖颈上,痒得像蚂蚁在爬。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头顶通风井传来一丝气流的微弱变化——那是顾昭亭缩回去时,扰动了密闭空间的空气。
他像壁虎一样,无声无息地贴紧了夹层的内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我不知道来的是谁,但我捕捉到的信息已经足够。
许明远的心跳、汗味,以及他声音里的恐惧,都在说明一件事:来者的地位远高于他,而且是意料之外的出现。
组织的更高层级,第一次出现在了这条任务链的前线。
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越是高层,越是精明多疑。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我的假死有任何破绽。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窑口,与许明远的急促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充满压迫感的、不疾不徐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仿佛古井的井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L-7的状态?”
“报告长官,已完成初筛,静体非常稳定,预计明晨六点,准时送交下一级中转站。”许明远的声音恭敬得近乎谄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喉结滚动时发出“咕”的一声轻响。
那个男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径直向我走来。
我能闻到他身上没有福尔马林和蜂蜜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高级雪茄混合着皮革的气味,沉稳而危险,像一头缓步靠近的猛兽。
他停在床边,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伸了过来,粗暴地掀开了我的眼皮。
一束强光瞬间刺入我的瞳孔。
在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我强迫自己,命令每一根肌肉纤维都保持松弛,命令角膜不要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睫毛都不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颤动一下。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灼目的白光,以及我对自己身体近乎残酷的控制。
“呵,”那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气音,“不错,比上一个耐操。”
手套松开,黑暗重新降临。
他转身离去,脚步声再次响起。
在即将走出窑口时,他仿佛不经意般丢下一句话。
“别忘了,中转站的要求。尸体,要‘新鲜’的。”
“尸体”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耳膜,寒意瞬间从耳朵蔓延到全身,我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许明远恭敬地应着“是”,而我却如坠冰窖。
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进入什么“模型激活”程序,他们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一具真正死亡的、但器官组织尚未腐败的“新鲜尸体”。
窑洞恢复了暂时的安静,只剩下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时间在低语。
许明远的呼吸依然急促,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突击检查中平复下来。
而我头顶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刮擦声。
一下,两下,三下。
短促而有力。
停顿了片刻,又是两下,缓慢而绵长。
三短,两长。
那是顾昭亭用军刀的刀尖在井壁上刻下的信号。
在我们的密码体系里,这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警报和计划变更。
它的意思是:任务目标已变,原计划作废。
你,必须在今晚“死”。
油灯的光晕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变形。
我能感到许明远在不远处坐了下来,他的焦虑像一团浓雾,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他在害怕,害怕那个被称为“头目”的男人,也害怕自己无法完美地完成这个“新鲜尸体”的任务。
时间,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凶恶的敌人。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沙漏里的沙,将我推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空气中福尔马林与蜂蜜的怪味似乎又浓重了一些,仿佛在预演一场即将到来的献祭。
我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石头,等待着,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个死亡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