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它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作用于我的颅骨,像一根铁针在脑髓中缓慢搅动。
那声音频率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震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搅动我的大脑。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振动起来,洗手池里残存的积水表面,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水纹扭曲着倒映出我变形的脸。
来了。
“净化”开始了。
我立刻明白,这不是物理上的清洗,而是精神上的攻击。
他们要用这种次声波来摧毁我的意志,瓦解我的思维,让我变成一个神志不清、任由他们摆布的空壳,好方便他们进行最后的“信息灌输”和“意识替换”。
我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用疼痛来对抗那股无孔不入的震动。
我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回床边坐下,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林晚照,你不能慌。你一慌,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闭上眼睛,试图屏蔽那股嗡鸣,但毫无用处。
它像跗骨之蛆,钻进我的每一个脑细胞,那些被我刻意压抑的恐惧、不安、绝望,都在这声音的催化下,如同疯长的野草般冒了出来。
姥姥失踪时的无助,被带到这里时的迷茫,看到顾昭亭“遗物”时的心碎……所有负面情绪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也变得模糊。
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扭曲,眼神涣散,正是我在池水倒影里瞥见的那个“被替换”的模样。
不!那不是我!
我猛地睁开眼,狠狠一拳砸在身下的铁床床架上。
剧痛从指骨传来,金属的冰冷与骨裂般的锐痛瞬间刺穿混沌,让我抓住了救命稻草。
疼痛。对,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我开始回想一切能让我保持自我的东西。
我想起顾昭亭掌心的温度,粗糙却温暖,像冬日里的一捧火;
想起他教我辨认星辰时专注的侧脸,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松木的气息;
想起我们一起在海边放飞的那只蓝色风筝,线轴在手中飞速转动,沙粒钻进脚趾缝的触感,海风咸涩地灌进喉咙……
这些记忆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是任何模型都无法复刻的真实。
嗡鸣声越来越强,我的太阳穴像被钉进了两根烧红的铁钉,每一次脉动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剥离身体,像被风吹散的沙画。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的金手指,那只刚刚触摸过镜子裂纹的右手食指,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感。
那股灼热顺着我的手臂,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我的大脑。
它没有驱散那恼人的嗡鸣,却像在我的意识周围构建起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嗡鸣声依然存在,却仿佛被隔了一层毛玻璃,再也无法直接冲击我最核心的思维。
是那面镜子!是那个“接口”!
我无意间的触碰,似乎激活了某种保护机制,或者说,我与这个“终端”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弱的、不为他们所知的“反向连接”!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集中全部精神,不再去抵抗那嗡鸣,而是去“聆听”它。
在金手指的加持下,我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我发现,那嗡鸣并非杂乱无章的噪音。
在它低沉的震动之下,隐藏着一种……极有规律的脉冲。
一长,一短,一长。停顿。两短,一长。停顿。
这是……摩斯电码?
不,不对。比那更复杂,更古老。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这节奏,这韵律……我在哪里听过?
姥...姥...
是姥姥!
我浑身一震,一个被遗忘多年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大概五六岁,趴在姥姥家的老式缝纫机上玩。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木制踏板上,发出温润的光泽。
姥姥一边踩着踏板,发出“咔哒咔哒”的节奏,一边哼着一种奇怪的调子。
那调子没有歌词,只有长长短短的音节,像是在和谁对话。
我当时问她哼的是什么,她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说:“这是咱们家传下来的‘安心谣’,以后你心里乱的时候,就照着这个节奏喘气,天大的事都能过去。”
当时我只当是童谣,学了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这“安心谣”的节奏,竟然和这要命的嗡鸣声里隐藏的脉冲,分毫不差!
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念头,让我如坠冰窟。
他们不是在用随机的次声波攻击我。
他们在用我家传的“安心谣”,来格式化我的大脑!
他们把姥姥教我用来安抚心神的秘法,变成了一把屠戮我精神的屠刀!
这不是净化,这是……格式化。
用我最熟悉、最信任的韵律,撬开我的心防,然后将我彻底清空,重写成他们需要的样子。
何其歹毒!何其残忍!
无边的愤怒和寒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我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缓缓地,跟着那个脉冲的节奏,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一长,一短,一长。
吸气。
两短,一长。
呼气。
既然你们要用我的东西来对付我,那我就用你们的武器,来保护我自己。
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那股嗡鸣声仿佛成了我的背景音乐,我的心跳、我的呼吸,都和它融为一体。
我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看”见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我甚至能“感觉”到门外走廊尽头,老吴正站在一个监控屏幕前,观察着我的反应,等待着我崩溃的那一刻。
但他等不到了。
就在这时,门缝下,一张新的纸条被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
我没有立刻去拿,依旧保持着呼吸的节奏。
直到几分钟后,我才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身体一歪,从床沿滑到地上,恰好倒在门边,用身体作掩护,将那张纸条攥进了掌心。
嗡鸣声还在继续,但我已经不再受其影响。
我借着昏暗的光线,缓缓展开纸条。
上面是小满的画,画风依旧潦草,却信息量巨大。
画面上,是一个巨大的沙漏。
沙漏上方,画着一个月亮。
下方,是我住的这个房间。
而沙漏的“腰部”,那个最狭窄的连接处,画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给一个躺着的人偶注射着什么。
旁边写着一行字:“月落时,换沙。”
月落时……就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换沙……他们要把我这个“旧沙”,换成“新沙”。
这就是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