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聋子的眼泪比刀还利(2 / 2)

她的小辫子散了,头发像团乱蓬蓬的云,可画却画得极认真:一个穿蓝布衫的大人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口红漆木箱,箱盖上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刘翠花的箱子,锁扣上总系着朵绢花。

她踮着脚把画塞进李聋子手里,然后抬起手,用刘翠花教的手语比了个。

白嫩嫩的手指在月光下晃,像只扑棱棱的蝴蝶,翅膀轻颤,带着未干的泪痕。

做完这个动作,她轻轻抱住李聋子的胳膊,额头贴在他沾着草屑的袖口上,布料粗糙的触感磨着她稚嫩的皮肤。

李聋子的肩膀抖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他的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哽咽声,像老风箱漏了气,可始终没发出完整的哭音——就像刘翠花被许明远拽着胳膊拖出教室那天,她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也没喊一声疼。

我看着他跪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一声,震起一缕尘灰,扑在月光里,像一场无声的雪。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小满的画上,把红漆箱子晕成了团模糊的血。

纸面吸水的沙沙声,像雨打枯叶。

小满没动,只是更紧地抱着他的胳膊,像株小藤缠在枯树上,用她微弱的体温,试图暖一具早已冻僵的躯壳。

我的眼泪也掉下来,砸在茶碗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水波晃动,映着月光,像碎了一池星子。

原来最疼的哭,是没有声音的。

就像刘翠花教我的手语,每个动作都要咬着牙练,因为说不出来的话,得用手替嘴活着。

后半夜两点,李聋子用袖口擦了擦脸,起身要走。

布料摩擦脸颊的沙哑声,像砂纸磨过朽木。

他的眼睛终于暗了,像烧尽的炭,只剩点暗红的余烬,风一吹,就要熄了。

我等不了了。他说,声音像从地底爬出,再等下去,连骨头都找不着。

我拦住他。

小满已经回屋睡了,呼吸声像只小奶猫,轻浅而均匀,带着孩子特有的温软气息。

我指着她床头摊开的图画本,最新那页的字被眼泪泡得发皱,纸面起皱的触感在指尖留下湿漉漉的记忆:你现在冲去派出所,许明远他们反而会更快处理掉你姐。

他们怕什么?

怕有人看懂这些画。

他盯着我,眼里又有火星子在跳,像死灰复燃的余烬:那你说怎么办?

我低头摸了摸小满的小脚丫——她睡觉总爱把脚伸到被子外,刘翠花说这是小萝卜头要接地气。

脚心微凉,皮肤细腻,像初春的嫩芽。

教我你姐的手语。我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她,她用手说的话,我替她用嘴说。

她画的这些,我替她拿到太阳底下去晒。

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那笑比哭还难看,嘴角扯得老长,眼泪又掉下来,砸在木箱上,发出极轻的声。

我姐要是知道,得说你傻。

她才不傻。我把图画本收进木箱,锁扣一声,清脆得像一道判决。

她早就在画里告诉我们了——红裙箱,眼镜男,初七。

这些不是秘密,是求救信。

凌晨三点,李聋子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时,我听见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有人在翻书,又像无数细小的手在低语。

我摸黑回到堂屋,月光正好照在八仙桌上——三本图画本排得整整齐齐,刘翠花的,小满的,还有我偷偷画的许明远钥匙位置、组织暗号、顾昭亭变装习惯。

风掀起最上面那页,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块墓碑。

可我知道,它们很快就会变成一把刀,捅破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