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聋子家的墙会哭(1 / 2)

第四天的日头刚爬上槐树梢,我就把旧课本往腋下一夹,往刘翠花家走。

昨晚晾被单时故意飘下去的纸片,该让陈守义的神经绷成琴弦了——他越慌,破绽才越多。

刘翠花家的院门虚掩着,我推的时候门轴没响,显然被人上过油——那声音本该像老牛喘气般嘶哑,如今却滑得像水滴落瓦片。

往常这时候,院里该有剁菜的“咚咚”声,或者小满举着树枝追母鸡的笑声,可今天安静得像口被捂严的缸,连风刮过墙头都带着一种黏稠的窒息感。

我蹲下去摸门槛边缘的灰尘,指腹蹭到一道细棱——新鲜的刮痕,像是麻绳拖拽重物时磨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草屑,粗糙地刮过我的皮肤,像一句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小满?”我喊了一声,声音撞在青砖墙面上又弹回来,仿佛整座院子都在屏息。

里屋门帘掀开条缝,刘翠花探出头,围裙上没沾面粉,头发却沾着片碎草叶,在阳光下泛着微绿的光。

她的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珠,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眼神真正聚焦在我脸上——不再是漂浮的雾,而是沉下来的星。

我把课本摊在八仙桌上,故意翻到“耳”和“口”的拼音页。

插图里的耳朵画得圆滚滚,像小满的耳垂,软乎乎的,让人想轻轻捏一下。

我指着自己耳朵,又轻轻摇头——这是手语里“听不见”的意思,可我不确定她能不能懂。

刘翠花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围裙角被攥出褶皱,指甲盖泛着洗得发白的粉红,是长期用皂角洗手的痕迹,触感想必干涩却干净。

然后她抬起手,掌心向上,食指在耳侧画了个圈——那是“听”的手语。

我的喉咙发紧,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缓缓收紧。

原来她不是看不见我的试探,是在等我先递出钥匙——不是信任,是确认。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窗户,甜得发腻,混着泥土和猪圈隐约的腥臊味。

小满拽着我的衣角往院坝跑:“姐姐玩猜动作!”她踮着脚学妈妈切菜,菜刀在空气里划出虚虚的弧线;又弯着腰模仿扫地,扫帚尖扫过她的小布鞋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最后她扑进我怀里,比了个抱小孩的手势,发顶蹭得我下巴发痒,带着汗味和槐花的气息。

我突然比出双手交叉在胸前,再猛地往外推——这是昨天夜里对着镜子练了二十遍的“危险”手势。

小满愣了一下,接着咯咯笑起来:“这是妈妈说‘别出门’的意思呀!”她仰起脸,鼻尖沾着点草籽,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背,“上次陈叔叔来送快递,妈妈就是这么比划的,还指了指我的小鸭子书包。”

我的膝盖一软,差点蹲下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沉重的认知压了下来:原来孩子早就破译了那些无声的密码,就像她能认出陈守义指甲缝里的黑泥——大人总以为孩子的眼睛是蒙着雾的,其实他们看得最清楚,看得太清楚了。

“那……戴眼镜的叔叔呢?”我比划着推眼镜的动作,心跳快得像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小满立刻缩起肩膀,小脑袋点得像啄米,然后跑到门边,双手握住不存在的门闩往下压——锁门的手势。

我的后背沁出冷汗,凉得贴在衣背上,像一层冰壳。

这不是巧合,是刘翠花在教孩子用另一种语言存活。

就像我总在指甲缝里藏滑石粉,她们母女早就在用手势编织安全网,密不透风。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院外传来三轮车“咔嗒”熄火的声响,金属冷却的脆响像骨头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