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拙依旧等在后门外的僻静处,见到她出来,连忙迎上前,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荣……荣……姑娘……蔡相他……”
安守拙试探地问。
荣安此刻心乱如麻,急需理清头绪。
她看着安守拙,显然他应该知道不少内情,决定再试探一番。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接问道:“安大哥,你跟在蔡相身边时日不短,对我……或者说,对‘以前’的我,了解多少?”
安守拙闻言,神情恍惚,眼神躲闪:“我……”
“我只是想知道,我以前在蔡府,究竟是个什么处境?”
荣安逼近一步,目光锐利:“方才我遇见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他们的态度,想必安大哥也能猜到一二。我之前受伤……他们在我印象中很是模糊……我先知道自己过去是如何行差踏错,才惹得众人如此厌弃?”
她刻意将姿态放低,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奈。
安守拙犹豫了:“我……你……不必多虑。你……身份特殊,夫人和公子小姐们……或许只是……只是不太习惯……”
“身份特殊?”
荣安抓住这个词:“如何特殊?是因为我的生母吗?”
“哐当!”
安守拙脸色煞白如纸,声音都凌厉起来:“恕我不能言明,这是蔡府禁忌!蔡相不允!”
他反应如此,更加印证了荣安的猜测。原生的生母,身份绝对不简单,而且是一个在蔡府乃至更高层面都不能触碰的禁忌话题。
见从生母这里打探不到任何有用信息,荣安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话题转向相对“安全”的蔡府人际关系。
“好,生母之事我不再问。”
荣安放缓了语气:“那安大哥总能告诉我,我以前与府里的夫人、还有几位嫡出的公子小姐,关系究竟如何吧?我也好心中有数,日后避着些,免得再惹麻烦。”
安守拙见她不再追问那个问题,稍稍松了口气,斟酌着词语,低声道:“既然你问起……那我就……就简单说几句,以免你日后惹蔡相不快……”
他顿了顿,然后开始小心描述。
“夫人王氏……最重嫡庶尊卑。自你……回府后,夫人……向来是不假辞色的。认为……有辱门风。你之前性子又倔,从不主动讨好,偶尔在府中相遇,也是……形同陌路,甚至……夫人有时会寻些由头斥责几句,你通常也是默不作声……关系……很是僵硬。”
荣安默默点头,这与她刚才的感受完全一致。那贵妃应该就是王氏了,王氏将对她生母的恨意,完全投射到了她身上。
“至于几位嫡出的公子小姐……”
安守拙继续:“大公子蔡攸,你见得不多。他常年在外为官,回京也多在官场应酬,很少回府。即便回来,对你……也是视若无睹,仿佛府里没你这个人。但他城府极深,面上从不显露什么,只是那种……彻底的忽视,有时候比骂几句更让人难受。”
“二公子蔡绦……”
安守拙皱了皱眉:“这位公子……性子比较……阴沉。他精通书法绘画,颇得蔡相真传,但……心眼不大。他似乎……尤其不喜您。觉得您的存在,玷污了蔡氏门楣的清誉。以前您还在府里时,他曾当众嘲讽过您‘来历不明’,言语……颇为刻薄。您通常不理他,但有一次,他言语辱及……辱及您母亲,您当时……差点跟他动了手,后来被蔡相严厉喝止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蝇。
荣安眼神一冷。
蔡绦……
“三公子蔡翛。”
安守拙继续道:“这位公子喜好享乐,流连花丛,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他对您……倒没有二公子那么大的恶意,更多是一种……轻蔑和不屑。觉得您是个‘怪胎’,不好好当个小姐,非要学旁门左道。偶尔碰见,会用那种……看稀罕物件的眼神打量你,说些轻浮的话,你从来都是直接无视,他也觉得无趣。”
“四公子蔡绹,年纪尚轻,以前你在家时他还小,接触不多。但耳濡目染,对你……也没什么好脸色,跟着兄姐们学,见到您多是躲着走,或者做鬼脸。”
“至于几位嫡出的小姐……”
安守拙叹了口气:“大小姐早已出嫁,你回府时她已不在家中。二小姐蔡璠,最喜穿桃红衣裳的,性子娇蛮,最是瞧你不顺眼,时常找你麻烦,言语挤兑是常事,有时还会故意弄坏你的东西。你……大多忍了,但有一次她将你的一支旧玉簪摔碎了,你……那次发了很大的火,把她推倒在地,惊动了蔡相……后来……总之,关系势同水火。”
“三小姐蔡瑛,性子稍好些,但也只是表面客气。她心思细,从不直接与你冲突,但那种疏离和隐隐的优越感……更让人憋闷……”
安守拙一番描述下来,荣安对原主在蔡府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大体知道了刚才遇见几人谁是谁了。
她如今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在嫡母和嫡出兄弟姐妹的敌意与轻蔑中艰难求存。
而这一切的根源,除了她私生女的身份外,似乎还有一个关键因素。
“听你这么说,蔡相……似乎对我,与对其他人有些不同?”
荣安敏锐地抓住了安守拙话里隐含的信息。
安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蔡相的心思,不敢揣测……但蔡相……允许你习武,后来甚至……同意你去皇城司。这在其他小姐公子看来,是难以想象的。或许……是……器重……”
他没继续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蔡京对原身这个私生女是有非同寻常的“器重”和纵容的。但没有成为她的护身符,反而像是一桶油,浇在了本就对她充满敌意的嫡系子女们的妒火上,使得她的处境更加恶劣。
荣安心中冷笑。
这蔡京,果然老奸巨猾。
他看似“器重”原身,实则可能只是将她当作一枚有特殊用途的棋子。而这枚棋子因为他的“特殊关照”,在棋局开始前,就已经被其他棋子孤立和敌视了。
“那府里的其他妾室和庶出子女呢?”
她最后问道。
安守拙摇摇头:“您几乎没见过他们。蔡相治家……颇有章法。庶出的子女和妾室,都有各自的院落,等闲不能随意走动,更不敢掺和嫡系的事情。他们对你……想必是避之唯恐不及,来往甚少。”
荣安彻底明白了。
原身在蔡府,就是一个被刻意孤立起来的、身份尴尬的“异类”。蔡京用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与外界隔开,同时又给了她一些看似“特权”的东西,将她架在火上烤。
这哪里是父爱?
分明是最高明的控制和利用手段!
“多谢安大哥。”
她对安守拙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个蔡府,没有必要,她绝不会再轻易踏足。
但“蔡京之女”这个身份,既然甩不掉,那就要想办法,让它变得对自己有利。
至少,在弄清楚蔡京的真实目的和那个神秘生母的底细之前,她必须更加小心地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