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前方街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整齐的脚步声。
只见一队身着青溪县衙差役服色的人马,正押解着几个被绳索捆绑、鼻青脸肿的泼皮无赖,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看样子是刚执行完抓捕任务。
为首的一个班头,恰好跟荣安见过。
虽然荣安此刻是女装,但她身为皇城司干当,在县衙露过面,这班头对她印象深刻。
那班头远远看到荣安,又看到她身边衣着华贵、眼神不正的朱汝楫,立刻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赶过来。
“荣……”
班头下意识地想喊“荣干当”,但看到荣安警告的眼神和微微摇头的动作,立刻会意,硬生生改了口,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荣姑娘!您怎么在此?方才陈县令还派人四处寻您呢!说是您……从家人托人捎来了急信,让您速速回府商议要事!”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看向朱汝楫,立马行了一礼:“朱公子这大清早的是……?”
这突如其来的“援兵”让荣安心中稍安,朱勔的事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焦急”:“啊!是李班头!兄长来信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她转向朱汝楫,语速飞快,带着浓浓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朱公子,实在抱歉!家中有急事,小女子必须立刻赶回去!今日多谢公子一路护送,大恩容后再报!”
说完,她不等朱汝楫反应,对着李班头急声道:“李班头,烦请您带路!我们快些回去!”
朱汝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
他看着荣安瞬间变得“焦急万分”的侧脸,又看了看眼前这队气势汹汹、明显带着官家威慑力的差役,尤其是那李班头,最近……风头有些紧……叔父也说过不可太过张扬……罢了!
“哦……哦!既是姑娘家中有急事,那……那便快些回去吧!”
朱汝楫勉强挤出笑容,眼中却满是遗憾和不甘:“改日……改日小生再去府上拜会姑娘和尊嫂……”
荣安心中冷笑:拜会?下辈子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焦急和感激的神色,匆匆福了一礼:“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告辞!”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跟着李班头和差役队伍,快步离去,将那黏腻的目光彻底甩在身后。
走出好一段距离,确认朱汝楫没有跟上来,荣安才松了口气,今天是她计划不周。
“荣干当,您……没事吧?”
李班头关切地低声问道:“方才那朱……”
“无妨,多谢李班头解围。”
荣安真心实意地道谢,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方才多谢了……”
“哦!那是卑职情急之下胡诌的。”
李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朱汝楫可是有名的好色之人,我这不是怕他耽误了您查案吗?”陈县令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先把这群皇城司的煞神送走了再说,而且荣安“血罗刹”的恶命可不是白来的,万一她大开杀戒,他怎么回去跟陈县令交差?
荣安肯定道,“此事莫要声张。”
“是!卑职明白!”
荣安点点头,目光望向县衙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朱汝楫这块敲门砖虽然烫手,但今天这短暂的交锋,至少让他记住了“荣姑娘”和“家中兄嫂”这条线索。接下来,她需要好好谋划,如何利用这条线,撬开朱勔家族黑幕的一角!
至于安守拙……他可是蔡京的手下,之前是她身体虚弱又才醒,一下子脑子糊涂了,她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
荣安刚刚摆脱朱汝楫的纠缠,惊魂未定地回到县衙,阿六便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她面前。
“走。”
他的声音依旧淡漠,没有任何解释,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个既定的程序。
荣安愣了一下:“去哪儿?”
“看大夫。”
阿六言简意赅,“你昨夜中毒,余毒或未清。师父有命。”
他把晏执礼搬了出来,堵死了荣安拒绝的余地。
荣安想起昨夜那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和今早的虚弱,确实心有余悸。况且,阿六说的也有道理。她点点头,没有多言,默默地跟在阿六身后。
心中却暗自思忖。
阿六……他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青溪县略显萧条的街道上。
阿六的步伐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领先荣安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引路人。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越走越远,当阿六的脚步最终停在那间熟悉的、挂着陈旧“仁”牌匾的小院门前时,荣安的心脏猛地一沉。
古蔺!
又是这个古怪的老头!
那个知晓她耳后“新月痕”、知晓她是金人细作、阴冷诡异的古蔺!
阿六……他为什么偏偏带她来这里?!
青溪县难道没有其他大夫了吗?他是故意的?是在试探她?还是……这个古蔺,连阿六和晏执礼都认为可信?
荣安的后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极其隐蔽地触碰了一下自己耳后那个微小的疤痕,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阿六似乎并未察觉荣安的异样,径直上前叩响了门环。
他不像之前杨丰那样特殊的节奏叩门,就是随意的三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
依旧是那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如同风干橘子皮般的古蔺,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阿六和荣安,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侧身让开。
院内,弥漫着熟悉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草药味。
古蔺走到一个小火炉前,小心翼翼地扇着蒲扇,炉子上咕嘟咕嘟煎着一罐黑乎乎的药汁。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着,背影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野村人。
“坐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皇城司的大人们,今日怎么有闲暇光临我这破草庐?”
他放下蒲扇,又慢吞吞地站起身,目光在阿六和荣安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荣安略显苍白的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带着嘲弄的弧度:“这位……荣干当?气色不佳啊。看来昨夜的‘绮罗春’,后劲不小?”
他竟然知道“绮罗春”!
荣安心中巨震!
昨夜之事发生在“漱玉轩”,这老家伙远在青溪县郊外,消息竟如此灵通?!是巧合?
还是……他一直在监视自己?!
阿六仿佛没听到古蔺话语中的暗讽,语气平淡地开口:“古大夫,劳烦为她复诊,清除余毒,开些清心凝神的方子。”
“好说,好说。”
古蔺咧开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竹椅:“荣干当,请坐。老夫为你把把脉。”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却是不同的态度。
荣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言坐下,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眼神尽量保持平静,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古蔺伸出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搭上荣安的腕脉。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触感。
他闭着眼,似乎在细细感受脉象的变化。
一时间,医馆内只剩下小火炉上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古蔺若有若无的、仿佛自言自语的低哼,哼的调子古怪而凄凉,像是某种古老的挽歌。
“嗯……脉象浮数,心火亢盛,余毒虽清,心神受扰,惊悸不安……”
古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荣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直视她的灵魂深处:“荣干当……心中藏着事啊?很大的事?夜不能寐?坐立难安?”
这老头要干什么!
荣安心里一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压力。
她微微偏开头,避开他的直视,语气尽量平静:“有劳古大夫费心。只是昨夜受了惊吓,休息不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