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帝王寝宫
曲应策微闭着双目，靠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与毁灭欲。
谢天歌。
她又一次，在他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再一次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如同三年前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逃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根本无需查证，一个清晰得刺骨的答案已然在他脑中轰鸣——她必定是随着慕容笙的军队，北上而去。
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虬结暴现，彰显着主人濒临失控的边缘。
然而，与三年前那场不顾一切的疯狂追逐不同，这一次，他强行将那股毁天灭地的冲动死死摁在了心底。
这样的结果，并非完全不在他的预计之内。他了解她的执拗，了解慕容笙的手段，更了解自己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会将她推向何方。布局之时，他便已想过这种可能。
只是……当猜测变成冰冷的事实，当确认她又一次决然离去时，心底那汹涌而上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以及那份如同心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竟与三年前一般无二，甚至……因为经历过一次失去，而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心底除了翻江倒海的暴怒与深入骨髓的伤痛，竟荒谬地滋生出一股浓烈的自嘲。
他坐拥万里江山，执掌生杀大权，可唯独留不住她。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是尚未褪去的猩红与冰封的杀意，对着空寂寝殿的阴影处，声音冷硬如铁地下令：
“肖黎！”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单膝跪地：“陛下。”
“传令给韩霖，”曲应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颁布一场战争的序曲，“让他即刻点齐三万精锐，驰援北疆边境！待与北疆战事结束后，以朕的皇令，暂代慕容笙对天机军的指挥权！”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战事一了，让他亲自把谢天歌给朕‘送’回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补充道，
“记住，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是！属下领命！”肖黎毫不犹豫地应下。但他略微迟疑，还是提出了现实的考量，“陛下，那……夏国边境这边……”
韩霖这么多年一直和傅擎苍共掌神策军，如今傅擎苍大部分兵力在皇城外驻扎，韩霖统领的神策军镇守夏雍边境，如果韩霖一走，那夏国边境这边便无将，傅擎苍很有可能有所行动。
曲应策眸光冰冷，早已成竹在胸，布局道：
“重用那个一直被傅擎苍打压的同族——傅千书。”
肖黎立刻心领神会。傅千书此人，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却因锋芒过盛而遭傅擎苍忌惮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被韩霖发现其才能，强行纳入由韩霖直接掌控的那一半神策军中。陛下曾暗中考察过一次，认定此人可用，正好借此机会，既能制衡傅擎苍，又能稳固边防。
“属下明白！”肖黎领命，身形一闪，再次隐入黑暗。
肖黎走后，偌大的寝宫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曲应策独自坐在空旷的龙椅上，那股被他强行压下的空虚与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反扑，瞬间将他淹没。
他突然感觉心底空得可怕，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硬生生抽离了出去，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名为“帝王”的躯壳。
这座巨大、华丽、象征着无上权力与荣耀的皇城，此刻在他感知里，却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座再无生气的、冰冷彻骨的巨大囚牢。因为，这里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感觉，竟比过去三年里，明知她被囚禁在蚕园、却至少还在他掌控范围内的每一天，都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绝望。
谢天歌……
谢天歌……
谢天歌……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在他心底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带着无尽的痛楚、不甘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一下我啊……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扭曲，变形，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温热的血水正从中汩汩流出，却无人得见。
就在这时，苏公公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上前来，低声禀报道：“陛下，齐乐宫的贺兰婕妤娘娘想见您。”
曲应策缓缓地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悲伤泥沼中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在哪儿？”
苏公公声音更轻，带着谨慎：“一直在殿外候着，已等了许久了。陛下若觉疲累，不想见，奴才这就去劝婕妤娘娘回去。”
曲应策沉默了片刻，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最终淡淡开口：“让她进来吧。”
“是。”苏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苏公公便领着贺兰悠然款步走入寝殿。苏公公轻声提醒：“陛下，婕妤娘娘来了。”
曲应策挥了挥手，示意苏公公退下。
贺兰悠然轻轻福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声音柔婉：“臣妾参见陛下。”
她抬起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却肿得像两颗桃子，显然是哭过许久。
她满怀关切地望向眼前似乎沉浸在无尽公务中的帝王，整个人看着也憔悴了几分，面容有些苍白，唯有唇色依旧水润嫣红，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美感。
“陛下的伤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道。
半晌后，曲应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深邃的眼眸在接触到她那双含着泪光、满是关切的眼睛时，似乎柔和了几分。但这种柔和，并非给予眼前人的温情，更像是在透过这双相似的、含泪的眼眸，凝视着另一个让他爱恨交织、求而不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