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吴家的牛车吱吱呀呀地驶入村口。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惊起了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暗下来的天空。
吴国华坐在车辕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装着给家人买的礼物——给祖父的新烟锅,给母亲的木梳,给弟妹们的麦芽糖……
远远地,他就看见家门口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祖母抱着国燕,佝偻着腰向这边张望;
母亲和二婶、三婶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针线活;
国强、国芬、国琼、国志、国林、国风等几个小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喊声。
回来了!回来了!国芬眼尖,第一个发现牛车,尖细的童音在暮色中格外清脆。
牛车刚停稳,全家人就围了上来。祖父吴九隆站在最前面,烟锅里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怎么样?老人的声音有些发抖。
父亲吴文斌跳下车,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进屋说。
堂屋里,油灯被拨亮了几分。当父亲吴文斌将四两银子放在桌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在昏暗的屋子里回荡。
总共卖了七……七两银子五百文钱。不过,我们购买了一车东西,花了近半。二叔吴文章的声音都变了调,手指颤抖着想去摸那些银子,又不敢真的碰触。
还不止。三叔吴文武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县丞赵大人还赏了国华这个!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和一支狼毫笔、一个端砚和一叠纸。在农家,这简直是比金子还稀罕的物件。
这……这是给国华的?母亲张春芳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吴国华点点头,从蓝布包袱里一件件往外掏礼物。每拿出一件,屋里就响起一阵惊叹。
当最后一块麦芽糖被分到最小的国燕手里时,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随即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县丞大人……真说要收国华当学徒?祖父吴九隆突然问道,烟锅在桌角磕了磕。
千真万确!父亲激动地说,还说要国华学认字,以后去醉仙楼当学徒呢!
祖父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走到吴国华面前。老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孙子的头顶,声音沙哑:好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吴国华心中某个紧锁的匣子。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大半年来,他偷偷摸摸地种地,提心吊胆地守护秘密,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爷,我想……他吸了吸鼻子,我想学认字。
祖父斩钉截铁地说,转头看向父亲,明天就去请李老童生!
这一夜,吴家破天荒地点了两盏油灯。女人们围着新买的布料比划着,商量着给孩子们做新衣裳;
男人们则凑在一起,规划着如何用这笔钱添置农具、修补房屋。吴国华坐在角落里,捧着那方松烟墨细细嗅闻——墨香清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村子。
听说了吗?吴家攀上县丞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