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的日头,短得跟兔子尾巴似的,刚过晌午没多久,天色就有些发灰,眼看着又一场大雪要压下来。赵卫国刚和李铁柱把院里新落的浮雪又清了一遍,堆在墙根底下,跟几个小雪包似的。两人忙活完,正站在院门口歇气,抽着赵卫国从公社换来的“大生产”烟卷,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开春后是先去东坡下套子还是先去北沟看看鹿踪。
就在这时,屯子那头,一个穿着碎花棉袄、围着红头巾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朝这边挪了过来。她手里好像还捧着个蓝布包袱,走得有些吃力,但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那一点红色格外显眼。
“哟,卫国,瞅瞅,谁来了?”李铁柱眼尖,用胳膊肘捅了捅赵卫国,咧着嘴憨笑,露出两排结实的白牙。
赵卫国定睛一看,心头没来由地一跳,是张小梅。他赶紧把手里剩的半截烟卷掐灭,揣进兜里,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朝前迎了几步。黑豹也认出了来人,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噜”声,尾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却没像对待生人那样吠叫扑上去,只是亲热地围着张小梅转圈,用大脑袋蹭她的腿。
“小梅,这大冷天的,你咋过来了?路上雪滑。”赵卫国走到近前,看着张小梅冻得通红的脸蛋和眼睫毛上挂着的细小霜花,心里有点心疼,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张小梅喘了几口白气,把怀里那个蓝布包袱往前一递,声音细细的,带着点跑动后的微喘:“婶儿前天不是说,你那双旧毡袜不顶事儿,脚冻了嘛……我……我这两天闲着,给你絮了副棉鞋垫,用的新棉花,厚实点,你垫试试,看合脚不?”
她说话时,眼睛不太敢直视赵卫国,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雪沫的棉鞋尖上。那副羞怯又带着点期盼的小模样,落在赵卫国眼里,让他这颗活了两辈子的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赵卫国赶紧接过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包袱,入手软乎乎的。“你看你,费这心干啥,我火力壮,冻一下没事儿。”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麻利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两副用白家织布做的厚棉鞋垫,针脚密密麻麻,匀称得跟尺子量过似的,边缘还结实地纳了一圈,防止棉花乱跑。垫子暄腾腾,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新棉花的柔软和厚实。一副明显大些,是给他的;另一副小点,看尺寸,估摸是给弟弟卫东的。这姑娘,心细。
“这针脚,真密实,比买的还好。”赵卫国由衷地夸赞,抬眼看向张小梅,目光里带着笑意和暖意,“谢谢你啊,小梅。”
张小梅被他看得脸颊更红了,像擦了胭脂,声音更低了:“谢啥……就是顺手的事儿。你……你们快进屋吧,外头冷,我……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转身。
“别急着走啊!”赵卫国连忙叫住她,“进屋暖和暖和,喝口热水再回。这眼看又要下雪了。”
旁边的李铁柱也憨厚地帮腔:“就是,小梅妹子,进屋坐会儿呗,卫国这儿刚炒了松子,可香了!”
张小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又看了看赵卫国真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一狗进了屋。堂屋里,王淑芬正和赵卫红在炕上剪窗花,准备过年贴。小卫东则在炕桌另一边,笨拙地拿着赵卫国给他削的小木枪比划。见张小梅进来,王淑芬立刻放下手里的红纸,脸上笑开了花:“小梅来啦!快,上炕暖和暖和!这冰天雪地的,难为你还跑一趟。”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赵卫国手里拿着的棉鞋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冲着赵卫国使了个“你小子有福气”的眼色。
赵卫国把鞋垫递给母亲看:“妈,你看,小梅给做的,多厚实。”
王淑芬接过来,摩挲着那细密的针脚,连连称赞:“哎呦,这手艺,可真不错!瞧瞧这棉花絮的,多匀称!这针脚,多密实!比我这老手都不差啥了!小梅啊,你这孩子,就是手巧心善!”夸得张小梅更不好意思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