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公元2099年,地球标准时间10月29日,下午13:15(月球时间约01:32,月昼第19日凌晨)
地点:地球轨道→太平洋中部马里亚纳海沟附近海域→联合政府“海神号”深海救援舰指挥舱
(一)炼狱再入
脱离“鹊桥”空间站束缚的瞬间,逃生舱“鹊桥-07”如同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炽热铁球,以惊人的初速度冲向地球那蔚蓝却致命的怀抱。林岚被巨大的过载死死压在特制的抗荷座椅上,眼前的景象因脑部缺血而变得模糊、破碎,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黑色的斑点。耳中充斥着引擎的狂暴轰鸣、舱体金属在极端应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以及系统警报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尖啸。
“警告!大气层再入!高度:120公里!速度:7.8公里\/秒!”
“警告!气动加热峰值!隔热层温度:2800c!结构应力超限!”
“警告!姿态控制系统受损!舱体翻滚!G力峰值:+12G!”
刺耳的合成语音如同死神的催命符,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能感觉到舱体外壁传来的、几乎要将金属熔化的恐怖高温,即使隔着厚重的隔热层和舱壁,灼热感依旧穿透了防护服,炙烤着她的皮肤。透过舷窗(此刻舷窗因高温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等离子体鞘套,只能看到一片刺目的橙红),她看到舱体外部,部分隔热瓦在极端高温下开始剥落、碎裂,化作燃烧的流星碎片被甩向后方。舱体在失控地翻滚,世界在她眼中疯狂地旋转——刺目的橙红、深邃的宇宙黑、以及下方逐渐放大的、被大气层扭曲的地球弧线,交织成一幅末日般的画卷。
+12G的过载如同无形的巨山,压得她胸腔几乎无法扩张,每一次呼吸都耗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血液仿佛被从大脑中抽走,意识在眩晕与剧痛的边缘反复沉浮。她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填充物中,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马克牺牲时那决绝的眼神、那塞给她的U盘、那纸条上的路线和密码、那爆炸中消逝的通讯核心…一幕幕在濒临破碎的意识中闪过,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支撑着她不彻底沉沦。
“活下去…告诉他们…”工程师的低语仿佛在耳边回响,穿透了引擎的咆哮和警报的嘶鸣。
“啊——!”林岚在极致的痛苦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对抗着那要将她撕碎的过载和高温。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模糊的视线艰难地扫过控制台。屏幕上,代表姿态的图标疯狂跳动,翻滚角速度居高不下。她颤抖着伸出手,试图触碰姿态控制的手动覆盖按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钮的瞬间——
轰!!!
逃生舱猛地一震!一股远超之前的、狂暴的冲击力从舱体尾部传来!林岚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被震停!控制台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色警告覆盖:“主推进引擎喷管故障!推力矢量失控!翻滚加剧!”
主引擎在再入的极端环境中,终于彻底崩溃了!失控的推力让舱体的翻滚变得更加疯狂、更加致命!林岚被狠狠地甩向一侧,头部重重撞在舱壁上,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滑下。她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警告!结构损伤!舱体裂缝!位置:c区!密封失效!”
“警告!舱内压力下降!氧气泄漏!剩余时间:8分钟!”
致命的警报如同丧钟!舱体在翻滚和高温的持续摧残下,终于出现了裂缝!冰冷的宇宙真空和再入时的高温气流开始疯狂涌入!舱内压力急剧下降,林岚感觉自己的耳膜鼓胀欲裂,肺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氧气含量指示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闪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再入的炼狱、引擎的崩溃、舱体的破裂、氧气的耗尽…所有的灾难在短短几分钟内接踵而至,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瘫软在座椅上,视线因缺氧和撞击而变得模糊不清。控制台屏幕闪烁的红光,如同地狱的火焰,映照着她苍白、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庞。
“结束了…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马克的牺牲、传递情报的使命、人类的希望…难道就要连同她一起,在这冰冷的太平洋上空,化作一团无人知晓的火球?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反抗力量猛地爆发!那是科学家对真相的执着,是目睹马克牺牲后燃起的复仇火焰,是对人类文明存续的终极责任感!
“不!绝不!”林岚猛地睁开因缺氧而充血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求生的火焰!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扑向控制台,无视身体的剧痛和舱内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被厚厚防护罩盖住的、标有“紧急求救信标”的红色按钮!
她颤抖的手指,带着决绝的意志,狠狠地按了下去!
(二)深渊坠落
嗡——!
一股微弱却持续的电子蜂鸣声从逃生舱深处响起,穿透了引擎的残响、舱体的呻吟和刺耳的警报。这是“鹊桥-07”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呼救——一个以最大功率发射、包含逃生舱识别码、紧急状态信息和最后已知位置坐标的广域求救信标。它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呐喊,穿透了厚厚的大气层,射向无垠的太空和地球表面。
然而,这微弱的呼救,能否穿透Γ-7布下的“深蓝协议”通讯干扰?能否被地球上的友方接收到?林岚不知道。她所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巨大的疲惫和缺氧带来的眩晕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瘫软在冰冷的座椅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舱外的橙红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令人心悸的蓝色——那是太平洋的海水,正以无可阻挡之势,迎面撞来!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伴随着剧烈到让灵魂出窍的震动,贯穿了整个逃生舱!舱体以极高的速度,狠狠地砸入了太平洋冰冷的海水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岚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短暂的知觉。当她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刺激得猛地呛咳着醒来时,世界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黑暗。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控制台应急灯和部分线路短路迸射出的、微弱而诡异的蓝绿色火花,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源。冰冷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脚踝,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舱体裂缝处疯狂地涌入!舱内漂浮着各种脱落的零件、碎裂的隔热材料碎片,以及她自己的呕吐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烧焦味、金属锈蚀味和海水的咸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咳咳…咳…”林岚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她挣扎着坐直身体,抹去脸上的血污和海水,试图看清周围。控制台屏幕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一小块区域还在顽强地闪烁着,显示着残破的信息:
深度:-120米…-150米…-200米…
速度:下沉中…
舱体结构:严重损毁!
密封性:完全失效!
生命维持:崩溃!氧气:0%!
“深度…200米…”林岚的心沉到了谷底。马里亚纳海沟附近!这里平均深度超过8000米,最深处超过米!200米只是浅滩,但对于一艘结构严重损毁、正在下沉的逃生舱来说,已经是致命的深渊!巨大的水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挤压着舱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裂缝处涌入的海水越来越急,水位已经涨到了她的腰部。
冰冷的海水如同无数冰针,刺穿着她的防护服,侵入骨髓。失温的感觉迅速蔓延,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更可怕的是,舱内氧气早已耗尽,她现在呼吸的,是越来越稀薄、混杂着海水蒸汽和有害气体的污浊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
“求救信标…还在发吗?”林岚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看向控制台。代表信标发射的微弱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但在这深海之下,在Γ-7的通讯干扰中,这微弱的信号能传多远?又能被谁接收到?
绝望再次笼罩了她。她蜷缩在逐渐升高的冰冷海水中,身体因寒冷和缺氧而剧烈颤抖,意识开始模糊。马克的脸庞、老周被捕时的眼神、安娜和李昂在月球基地的坚守、索恩手腕上幽蓝的神经接口、Γ-7那非人的冰冷瞳孔…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对不起…马克…对不起…大家…”她在心中喃喃自语,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冰冷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胸口,压迫感越来越强。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这片深邃的、吞噬一切的太平洋,无情地拖向永恒的黑暗。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但频率稳定的机械运转声,穿透了舱体的呻吟和海水的涌动声,从舱体上方传来。这声音…不是舱内设备发出的!是外部!有东西靠近了!
林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上方那被海水覆盖的舷窗。舷窗外,深邃的黑暗中,几道明亮而柔和的白色光柱,如同神只降下的光剑,刺破了深海的黑暗,精准地照射在“鹊桥-07”严重变形的舱体上!
光柱的来源,是一艘造型奇特、如同深海巨兽般的舰艇。它通体漆黑,表面覆盖着吸波材料,舰首巨大的机械臂如同章鱼的触手,灵活地伸展着。舰体侧面,一个清晰的、由橄榄枝环绕地球的标志在探照灯光下闪烁——联合政府!是联合政府的深海救援舰!
“海神号…是海神号!”林岚在极度的震惊和狂喜中,几乎要失声痛哭!求救信标!它真的被接收到了!联合政府真的来了!
“海神号呼叫‘鹊桥-07’!收到你的求救信号!我们已抵达!请保持镇定!准备实施救援!”一个沉稳、带着磁性的男声通过某种外部扩音设备,穿透了舱壁和海水,清晰地传入林岚耳中。这声音,如同天籁,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寒冷和绝望!
“我在这里!我还活着!”林岚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舷窗外嘶喊,尽管声音被舱体和海水阻隔,对方可能听不见,但她必须回应!
海神号的机械臂在探照灯的指引下,精准地操作着。巨大的金属爪手,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小心翼翼地环绕住“鹊桥-07”严重变形的舱体,避免对脆弱的结构造成二次伤害。随着机械臂的缓缓收紧、提升,逃生舱终于停止了下沉,被稳稳地托举着,开始缓缓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