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啊时间,慢点长大吧。
十八岁了,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了,我一直以为老头子不老。
十八岁的夏末总带着股躁气,蝉鸣裹着热浪往窗缝里钻,我坐在天枢司卷宗室的木桌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邮递员刚送来的信封——米白色的封皮上印着“清华大学”四个字,烫金的字迹在阳光下晃眼,像极了当年筑梦小学那本金边《论语》的光泽。
“老头子!我考上了!”我攥着信封往后院跑,纸角硌得掌心发疼,却比任何法器都让我踏实。自打进了灵异局,我总在跟邪祟、卷宗、子丝打交道,只有握着课本时,才觉得自己像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而这封录取通知书,是对“普通”的最好证明——是老头子当年说的“离开破地方,过正常人的日子”。
后院的老槐树下,老头子还坐在那把藤椅上,布褂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他手里攥着半块馒头,是早上我给他热的,现在还冒着点热气,碎屑沾在嘴角,像往常一样没擦干净。谛听犬趴在他脚边,红毛被风吹得轻颤,却没像平时那样扑过来蹭我的手,只耷拉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你看!清北!我没给你丢人!”我把录取通知书往他眼前递,却见他的头歪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平时总爱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像卸下了什么重负。布褂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苏爷爷的顶针,上面还缠着我锁魂褂的线头——今早出门前,他还在替我补袖口的破洞,说“上了大学,褂子得整齐点,别让人看出你是干我们这行的”。
“老头子?”我伸手去碰他的肩,指尖刚触到布褂,就僵住了——那温度不对。不是平时带着烟火气的温,是种往下沉的凉,像灵脉泉深处的水,冷得我指尖发麻。
“别闹了,我知道你想逗我。”我强扯出笑,晃了晃他的胳膊,却见他攥着的馒头“啪”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层土。谛听犬突然站起来,用头蹭我的手,老狗的眼睛里竟蓄着泪,红毛蹭过我的手腕,像在提醒什么。
卷宗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沈青梧抱着卷宗走出来,看见我僵在藤椅旁,脸色瞬间变了:“平安,怎么了?”她快步走过来,手指搭在老头子的颈动脉上,指尖刚触到皮肤,就猛地缩回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只是睡着了,对不对?”我抓住沈青梧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他昨天还说要陪我去京城,去看清华的校门,说当年苏爷爷也想去京城念书,没去成,要替苏爷爷看看……”
沈青梧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滚烫的:“平安,别骗自己了,是旧伤里的邪气……他一直没说,上次丙字库的母丝毒没清干净,一直压着,就等你……等你拿到录取通知书。”
“不可能!”我把录取通知书往地上摔,烫金的字迹蹭在泥土里,瞬间失了光泽,“他早上还在补我的褂子!还说等我开学,要把苏爷爷的酒坛找出来,咱们三个喝一杯!他怎么会……”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勾魂丝缠住,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我蹲下身,把脸埋在老头子的布褂里,那上面有他特有的味道——烟火气、艾草香,还有苏爷爷酒葫芦的余味,这些味道陪了我十八年,从烂尾楼的十八层到灵异局的后院,现在却带着越来越重的凉意,往我鼻腔里钻,刺得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