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太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磐石营寨,甚至顾不上那被遗弃在地的将军印和部分散落的仪仗。他带来的那队金甲卫士也早已魂飞魄散,护着他仓皇东窜,只恨马儿跑得不够快,生怕那群如狼似虎的“阵风”悍卒追上来将他们撕碎。
消息如同带着瘟疫的飓风,先于宣旨队伍传回了龙渊关,继而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疯狂卷向王都。
当夏明朗“掷印于地”,并抛出那三条石破天惊的条件的详细奏报,被面如死灰的宣旨太监亲口陈述,并呈上那份厚厚的、写满了获罪边军旧部及其家眷名字的册子时,整个雍京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金銮殿上,往日里道貌岸然、讲究仪态的衮衮诸公,此刻再也维持不住体面。
“狂悖!无法无天!此獠当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一名白发苍苍、以刚正(或者说迂腐)闻名的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玉笏几乎要捏碎,嘶声力竭地咆哮,“掷毁官印,形同谋逆!竟还敢提如此丧权辱国之条件?朝廷威严何在?陛下天威何在?!”
“开放三关?允其独立作战?还要释放所有钦犯家眷?这……这简直是裂土封王的前奏!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另一位兵部侍郎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若答应了他,天下群起效仿,朝廷还如何统御四方?必须调集重兵,即刻剿灭,以儆效尤!”
保守派和清流官员们群情激愤,唾沫横飞,将夏明朗斥为千古逆贼,主张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暂时放弃北境,也要先集中力量踏平西疆,维护朝廷法统尊严。
然而,另一派声音,在巨大的现实压力下,也开始艰难地发出。
“诸位大人!北境军报雪片般飞来,雁回关已失,铁壁防线岌岌可危!八皇子一日三催,言称若无援军,最多半月,北境全线崩溃!届时狼骑铁蹄南下,生灵涂炭,诸位谁可承担这亡国之责?!”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枢密院老臣,声音沙哑地反驳。他手中紧握着一份最新的北境战报,上面的字迹仿佛都带着血腥气。
“剿灭?谈何容易!”一位较为务实的户部官员满脸苦涩,“夏明朗已破阵王之境,西疆地势险恶,其麾下‘阵风’如今声势浩大,战力强悍。调集重兵远征,粮草何来?军费何出?京畿、东部、南部边防又该如何?万一久战不下,或是西疆未平而北境已失,这千古罪人之名,又该由谁来背?”
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江水,浇熄了一部分人的狂热。国库空虚,兵源紧张,内部党争不休,北境危在旦夕……这一切都使得“调兵剿灭”这个选项,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以说是自取灭亡。
“更何况……”一位一直沉默的三皇子派系官员,此刻幽幽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向性,“当初若非处置失当,逼反了夏明朗这等悍将,西疆何至于此?北境又何至于无兵可援?如今酿成苦果,却要朝廷和天下百姓来承担,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向了七皇子李泓及其派系。顿时,朝堂上的火力有一部分转向了西疆政策的失误,指责七皇子养虎为患,应对失策。
七皇子一派的官员自然奋力反击,争论夏明朗早有反骨,其罪当诛,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攻讦、推诿、谩骂之声不绝于耳,俨然成了菜市场。
龙椅之上,老皇帝半倚在软垫中,形容枯槁,呼吸微弱。他浑浊的眼睛看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臣子们,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位曾经也算励精图治的帝王,如今已被病痛和这烂摊子般的国事彻底击垮,连维持朝堂秩序都做不到了。
内阁首辅看着这混乱不堪的景象,听着北境不断传来的告急文书,又想到夏明朗那三条如同架在朝廷脖子上的刀锋般的条件,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