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昕云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小院众人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王栓子立刻被派了出去,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向忘忧城的各个角落,竭尽全力搜集关于血滴子动向、城门守备、以及可能撤离路线的最新情报。赵铁山则开始默默检查武器,整理行装,将有限的物资分门别类,做好随时可以动身的准备。连平日里大多时间窝在房内钻研医术和煞气的石柱,也面色凝重地拿出了所有备用的疗伤丹药和压制煞气的药散,仔细打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绷紧的压抑。每个人都清楚,冯昆和他带来的血滴子精锐,绝非此前那些散兵游勇或宗门眼线可比。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考验。
夏明朗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整一个下午。桌上摊着那张已被反复摩挲、边角起毛的边城地图,旁边还有王栓子陆续送回的各种零碎信息。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忘忧城出发,向西是广袤无垠、环境恶劣的戈壁沙漠,穿越难度极大,但也是摆脱追捕最彻底的方向;向南需经过数个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军镇,风险极高;向北则要面对狼庭不时出没的游骑;向东……是王朝腹地,自投罗网。
每一条路线都布满荆棘,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而他,还要带着一群伤势未愈、疲惫不堪的兄弟。更重要的是,他体内的煞气并未完全平息,神魂的伤势也远未痊愈,强行长途跋涉,随时可能失控或加重伤势。
然而,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黄昏时分,王栓子带回了最坏的消息:冯昆的人马比预计更快,先锋已至城外三十里处驻扎,明显是在等待后续人马到位,同时封锁外围要道。忘忧城的几个城门,明面上的守军虽未增加,但暗地里已经混入了不少陌生面孔,对出入人等的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
“头儿,不能再等了。”王栓子脸上满是尘土和疲惫,眼神却异常坚定,“最迟明晚子时,我们必须走。西边戈壁虽然难熬,但哈桑族长留下的那条隐秘商道,或许能帮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夏明朗沉默地看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死亡与希望的广袤黄色区域,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通知下去,明晚子时,按第二套方案,从西面撤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命令下达,小院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却也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夜色,如期而至。这一次,忘忧城的夜晚似乎格外的黑,格外的静,连往常不绝于耳的犬吠和赌坊的喧嚣都稀疏了不少,仿佛整座城池都预感到了什么,在不安中屏住了呼吸。
夏明朗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城外那条无名小河畔。
他知道,她会来。
这或许是告别,或许是……永别。
月光依旧清冷,河水依旧潺潺。只是今夜的风,带着戈壁边缘特有的干冷,刮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刀片。
纪昕云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月光下。她依旧是一身素衣,未戴面具,清丽的容颜在月色中显得格外苍白,也格外平静。只是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却仿佛蕴藏着万千情绪,深不见底。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脚下流淌的黑暗河水,良久无言。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因为他们都清楚,任何的承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的誓言都可能成为未来战场上刺向彼此的利刃。
他知道他必须走,为了活下去,为了那尚未实现的理想,为了追随他的这些兄弟。
她也知道她必须回,回到她的位置,履行她的职责,面对她必须面对的一切,包括可能来自七皇子的质疑与清算。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那些在茶楼、在夜市、在棋局、在这河畔倾诉中滋生出的不该有的情愫与理解,最终都要归于这冰冷的现实。
最终,纪昕云缓缓转过身,面向夏明朗。她抬起手,似乎想碰触一下他消瘦的脸颊,但手指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却僵在了半空,然后缓缓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