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七子从东王府回来,脸上那点装出来的恭敬立刻撇得干干净净。他没直接回卧房,反而让人把自己麾下几个最信得过的把总、哨官全都叫到了他的“靖江侯”府。
这些人都是地道的江西老表,跟着罗七子从赣南的山沟沟里杀出来的,算是他的心腹铁杆。酒菜摆上,几碗烈酒下肚,气氛就热络起来,但话题却越来越冷。
罗七子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喷着酒气道:“今日韦东王找老子,你们猜猜是为啥子?”
手下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哼,还不是想拉拢老子,给他当枪使!”罗七子冷笑一声,“他广东帮内部闹别扭,想起咱们这些江西老表来了?”
这话就像点燃了引线,坐在下首一个叫邬黑牯的粗壮把总立刻嚷嚷起来:“侯爷说得对!他娘的,好事想不到咱们!打下南昌这么久,侯爷您才混了个侯爵,手底下兄弟拼死拼活,连个像样的将军都没捞着!看看人家广东佬,是个阿猫阿狗都封王封侯,尚书、丞相满天飞!”
另一个精瘦些的哨官涂水生也阴恻恻地接口:“可不是嘛!天王是广东的,东西南北四个王,全是广东的!六部尚书,哪个不是他们那鸟语呱啦的老乡?就连管咱们江西本地钱粮的官,都他妈是广东人!咱们江西几百万人口,出的粮,养的兵,倒让这帮外乡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一个叫梅秀英的女头目(原是赣江上的水匪),声音尖利:“老娘手底下几百号姐妹,打仗没怂过!可上次论功行赏,分到手的绸缎还不如广东佬一个小妾的多!说什么天父子女平等,平等个屁!”
坐在角落,一直没吭声的老文书曾老坎(原是落魄秀才)叹了口气,慢悠悠道:“诸位,慎言啊……如今这‘天国’里,从上到下,九成五的显贵都是粤籍。我等赣人,纵然人多,也不过是出力卖命的角色。名义上三十多万大军,可各位旗主、总制,有几个是咱们本地人?兵是我们出,仗是我们打,功劳和顶戴,却尽归了广府佬。”
罗七子听着手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心里的火气也越烧越旺。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外面:“听听!都听听!兄弟们心里都憋着火呢!他韦三笑还想让老子帮他?呸!老子现在琢磨的是,咱们江西老表,凭什么永远矮他们广东人一头?!”
“对!侯爷!咱们不能总当二等臣民!”
“就是!这‘天国’也有咱们江西人的血汗!”
“再这样下去,老子不伺候了!”
厅内群情激愤,积压已久的地域矛盾和对权力分配不公的怨恨,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烈地爆发出来。罗七子看着眼前这些激愤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似乎看到了一股可以借用,甚至可以利用的力量。这股力量,或许比韦三笑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要实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