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秋,长安已染三分凉意,太极宫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气绕着殿中盘龙柱缓缓升腾,将御座上太宗李世民的面容衬得愈发沉凝。殿外阶下,文武百官肃立如松,衣袂间的朝珠碰撞声,是此刻唯一能打破沉寂的响动——自泾河龙王冤魂扰宫后,太宗连日噩梦缠身,昨夜更是梦到幽冥地府的鬼差持票来勾,虽得崔判官暗中改了生死簿,却也让这位开创贞观盛世的帝王,真正悟到了“生死有命,因果难违”。
“朕闻西天雷音寺有大乘佛法,能渡幽冥亡魂,解人间苦难。”李世民的声音透过香雾,落在阶前,“今大唐虽安,然民间仍有冤魂泣血、疫病横行,皆因佛法未昌,因果不明。谁愿往西天取回真经,为万民祈福,为社稷立本?”
话音落时,殿内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皆知西天之路万里迢迢,沿途不仅有崇山峻岭、荒漠戈壁,更有妖魔鬼怪盘踞,古来赴西域者十不存一,更何况是去那传说中“十万八千里”外的灵山?吏部尚书长孙无忌捻着胡须沉吟,兵部尚书侯君集望着殿外檐角的铜铃出神,连素来敢言的魏徵,此刻也只是垂着眼,指尖轻轻叩着朝笏——非是不愿,实是此去凶险太过,无人敢轻易应下这“九死一生”的差事。
就在太宗眼神渐露失望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僧袍扫过青砖的轻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僧人缓步走入殿中,他身着月白僧衣,头戴毗卢帽,面容清癯却目光澄澈,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染尘埃的静气,正是长安大慈恩寺的高僧陈祎。
“贫僧陈祎,叩见陛下。”僧人在殿中跪下,双手合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闻陛下欲求西天真经渡化万民,贫僧愿往。”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长孙无忌猛地抬头,看着阶下那道单薄的身影,忍不住出声劝阻:“陈祎法师,西天路遥,妖邪遍地,连商旅尚且不敢独行,你一介僧人,手无寸铁,如何能抵得住沿途凶险?此事需从长计议,莫要一时冲动。”
“尚书大人所言非虚,”魏徵也上前一步,语气诚恳,“法师精通佛法,乃我大唐僧众之表率,若有不测,实是佛门之损,社稷之憾。陛下,臣以为可再选精壮武士随行,方能保法师安全。”
太宗也望着陈祎,眼中带着几分动容与犹豫:“法师,魏卿与长孙卿所言极是,西天之路非比寻常,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陈祎缓缓抬头,目光掠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太宗身上,眼神里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片坚定:“陛下,贫僧自幼出家,入佛门二十余载,每日诵经礼佛,所求者,便是‘渡人渡己’四字。今见万民受轮回之苦,社稷蒙因果之扰,若贫僧因怕凶险而退缩,何谈‘渡人’?何谈‘修行’?”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触碰到僧袍上绣的莲花纹样,声音愈发恳切:“沿途虽有妖邪,然贫僧有佛法护体;路途虽远,然贫僧有双脚可量。只要心中有佛,眼中有经,纵是刀山火海,贫僧亦敢闯一闯。何况,贫僧曾在藏经阁中见过前朝《西域记》,知晓西域诸国风土,亦略通梵文,若往西天,或能少些阻碍。”
太宗看着陈祎眼中的光,那是一种不为名利、不为安危,只为“信念”而燃的光——这光,他曾在开国将士的眼中见过,曾在魏徵犯颜直谏时见过,却从未想过会在一位僧人眼中见到。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昨夜崔判官在梦中所言:“真经需有‘心诚者’取之,心不诚,纵有千军万马护持,亦难近灵山一步。”
“好!好一个‘心诚者’!”太宗猛地一拍御座扶手,起身走下阶来,亲手将陈祎扶起,“法师有此大愿,有此大勇,实乃我大唐之幸,万民之幸!朕准你所请,往西天取经!”
说着,太宗转头对内侍道:“取朕的锦襕袈裟与九环锡杖来,再备通关文牒,加盖玉玺,赐法师为‘三藏法师’——‘藏’者,经、律、论也,愿法师能将西天三藏真经尽数取回,传于东土。”
内侍很快捧来袈裟与锡杖,锦襕袈裟以金线绣满佛纹,在殿中灯光下熠熠生辉;九环锡杖的杖头缀着九个银环,轻轻一碰便发出清越的声响。太宗亲手将袈裟披在陈祎身上,又将锡杖递到他手中,动作间满是郑重:“此袈裟与锡杖,乃前朝高僧遗留之物,据说能避邪祟、挡灾祸,今赐给法师,助你一路平安。”
陈祎接过袈裟与锡杖,再次跪下叩首:“贫僧谢陛下恩赐,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万民所望,必取真经而归。”
太宗扶起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笑道:“法师此行,为的是我大唐万民,与朕而言,亦如手足兄弟。朕欲认你为‘御弟’,不知法师愿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