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暮春总裹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燥意,即便漳水的风穿城而过,也吹不散紫霄宫檐角垂落的那缕若有若无的灰气——玄空站在鸿蒙宗驻朝歌别院的飞檐上,指尖捏着道诀,目光穿透层层宫墙,落在摘星楼顶层那抹纤弱的身影上时,眉头又紧了三分。
“劫气已入骨髓,连本源灵智都快裹住了。”他低声叹道,袖中《封神劫应对策》的绢册微微发烫,册页上“商纣”二字旁,原本淡青色的批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成暗褐,那是他三个月前亲手标注的“国运尚稳”,如今却像被墨汁浸过,晕开一片不祥的痕迹。
摘星楼内,妲己正垂着眸为纣王斟酒。她指尖划过白玉酒樽的纹路时,指腹会无意识地颤抖——没人知道,每当纣王说起“要建一座能摸到星星的台阁”时,她颅顶就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那些不属于她的念头会潮水般涌来:“鹿台要九层,每层都用昆仑玉铺地”“梁柱得用东海沉香木,烧起来才够气派”“要让全天下的工匠都来朝歌,晚一天就斩一户”。
这些念头不是她的。三个月前她随纣王去女娲宫进香,殿外一阵黑风卷过,她就觉得心口多了个“影子”。那影子总在夜深人静时跟她说话,说“商朝气数将尽,你得帮着加速”,说“纣王喜欢奢华,你就劝他建鹿台,耗空他的国力”,说“比干、微子那些忠臣是绊脚石,得除了”。
起初她还能抵抗。有次纣王说要征调十万民夫修宫殿,她刚想劝“民力不可竭”,那影子就猛地掐住她的喉咙,让她把话改成了“陛下英明,若能建一座比摘星楼更宏伟的鹿台,定能让诸侯敬畏”。纣王听了龙颜大悦,当即传旨让司工监拟图纸,她却在转身时,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眼尾爬满了黑气——那是劫气,玄空曾在她随纣王赴鸿蒙宗别院赴宴时,偷偷塞给她的符纸显过的颜色,当时玄空还说“娘娘若觉心口不适,可持此符至漳水边焚之”,可后来那符纸被纣王发现,当着她的面烧成了灰,还骂玄空“妖道惑主”。
“爱妃在想什么?”纣王的手掌抚上她的肩,酒气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刚从北海回来,平定了诸侯叛乱,正意气风发,指腹摩挲着她的发丝,笑道,“孤听说司工监把鹿台图纸画好了,九层,高千丈,每层都能摆百桌宴席,你觉得如何?”
妲己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弯起,声音柔得像浸了蜜:“陛下圣明,鹿台建成后,陛下就能与神仙同游,商朝的国运也能绵延万年。”可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在尖叫:“不能说!民夫要饿死了!工匠要累死了!”她想掐自己的手,却发现指尖已经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纣王召来司工监总管,下令“三个月内完工,误期者满门抄斩”。
司工监总管跪在下头,脸色惨白如纸。他刚从冀州回来,那里因为去年大旱,颗粒无收,民夫们连饭都吃不上,若再征调十万民夫来朝歌,冀州怕是要反。他想求情,刚抬头就对上妲己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平日的温婉,只有一片冰冷的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你有异议?”纣王的声音沉了下来,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那是当年龙宇赠给商汤的“镇商剑”,如今却成了威慑忠臣的利器。
司工监总管猛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金砖上,渗出血来:“臣……臣遵旨!”
妲己看着他踉跄着退出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却很快被劫气压了下去。那影子又在她耳边笑:“做得好,这才是你该做的。接下来,该对付比干了。”
比干是当朝亚相,也是纣王的叔父。他早就看出妲己不对劲,前几日还在朝堂上奏请“妲己惑主,请陛下将其贬入冷宫”,只是纣王没准。今日他听说纣王要建鹿台,当即带着奏疏直奔摘星楼,刚到楼下就被侍卫拦住。
“亚相,陛下有旨,今日不见外臣。”侍卫长低着头,不敢看比干的眼睛。他知道比干是忠臣,可纣王的旨意他不敢违。
比干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奏疏被攥得皱巴巴的:“放肆!建鹿台要耗银亿万,征调民夫十万,这是要把商朝往死路上推!你们让开,孤要见陛下!”他推开侍卫,大步往楼上走,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妲己正靠在纣王怀里,手里把玩着一串明珠。
“叔父来了?”纣王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孤不是说过,今日不见外臣吗?”
比干跪伏在地,将奏疏举过头顶:“陛下!建鹿台之举万万不可!如今北海刚平,民力未复,若再征调民夫、耗费国帑,恐引发民变啊!臣请陛下收回成命,罢免妲己,以安民心!”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了纣王的心上。他刚想发怒,妲己却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妾入宫以来,从未敢干预朝政,今日亚相却要陛下罢免臣妾,莫非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惹亚相不满了?”她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落在纣王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