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中医院后院的药圃,七月的阳光泼洒得毫无保留。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脚踩上去像贴着块暖玉,却又带着几分灼人的力道。东侧的杜仲树叶片凝着油亮的绿,风一吹,叶尖垂落的水珠砸在青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泥土的腥气与草药的清苦,在空气里酿出黏稠的味道。西侧的蝉鸣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知了——知了——”的声浪此起彼伏,有的尖细如针,有的沉厚如鼓,偶尔有只蝉扑棱着透明的翅膀从枝头坠落,翅膀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落在晒药架上,与那些切成薄片的当归、黄芪叠在一起。
药圃中央的“康”字药柜前,东方龢正弯腰翻找着什么。她穿一件月白色的棉麻褂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褐色的药汁,像是不小心蹭到的杜仲皮汁液。头发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她的手指纤细,指腹带着常年抓药磨出的薄茧,在一排排抽屉的铜环上划过,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与远处诊室传来的咳嗽声、脚步声,构成一曲杂乱却又透着烟火气的调子。
“怎么还没找到……”东方龢喃喃自语,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目光扫过标着“蝉蜕”的抽屉,抽屉缝隙里似乎卡着点什么。她伸手去抠,指尖触到一片轻薄的、带着纹路的东西——是蝉蜕,完整的蝉蜕,翅膀舒展,像是刚从蝉身上褪下来不久。
“找到了!”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把蝉蜕取出来。这蝉蜕比寻常的要大些,颜色是浅褐色的,泛着淡淡的光泽,翅膀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她想起儿子东方康小时候,总喜欢在药圃里追着蝉跑,把捡到的蝉蜕攒起来,说要“给妈妈当药引”。那时候的蝉蜕,也是这样带着阳光的味道。
“东方大夫,忙着呢?”一个声音从药圃门口传来。东方龢抬头,看见老中医周伯提着个竹篮走进来。周伯穿一件藏青色的对襟褂子,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手里的竹篮里装着些刚采的薄荷,绿油油的叶子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周伯,您这是刚采完薄荷?”东方龢笑着迎上去,把蝉蜕小心地放进旁边的瓷盘里。
“可不是嘛,”周伯放下竹篮,拿起瓷盘里的蝉蜕看了看,“这蝉蜕品相不错啊,是从‘康’字柜里找出来的?”
东方龢点头:“是啊,找了半天,原来卡在抽屉缝里了。想起小康小时候,总爱捡这个玩。”
周伯的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
东方龢的手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瓷盘的边缘,声音低了些:“怎么放得下呢?他当年为了护那个哑童,伤了喉咙,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
正说着,诊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头发剪得短短的,额前留着齐眉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眼睛。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微微向下,像是有什么心事。他手里拿着一张药方,走到药柜前,把药方递给东方龢,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木头:“东方大夫,抓药。”
是东方康。
东方龢接过药方,手指微微颤抖。药方上的字是打印的,工整清晰,写着几味常见的感冒药。她抬头看了看儿子,他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神采,像是蒙着一层雾。
“怎么又感冒了?是不是晚上没盖好被子?”东方龢一边抓药,一边忍不住问。
东方康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嗯,有点着凉。”
周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插话:“小康啊,你也别总闷在屋里,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对身体好。你看这药圃里的草药,天天晒着太阳,长得多精神。”
东方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东方龢把抓好的药包好,递给东方康:“记得按时喝药,熬药的时候用砂锅,水要加够,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熬半个小时……”
“知道了,妈。”东方康接过药包,转身就往门口走。
“小康!”东方龢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过去,“这个拿着,药苦。”
东方康愣了一下,接过糖,塞进兜里,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东方龢的眼圈红了。周伯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担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对了,昨天那个哑童的家长来了,说孩子恢复得不错,还问起你呢。”
“真的?”东方龢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当年要不是小康……”
“当年的事,不怪小康。”周伯打断她,“那几个混混太过分了,小康是见义勇为。要怪就怪那些人下手太狠。”
东方龢叹了口气,拿起瓷盘里的蝉蜕,仔细端详着:“这蝉蜕,还是小康小时候教我认的呢。他说,蝉蜕能治失音,还说要给我攒好多好多……”
就在这时,药圃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跑了进来。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乌黑亮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她的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带着几分焦急。她的连衣裙上沾着些泥土,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东方大夫!东方大夫!”女孩跑到东方龢面前,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我爷爷他……他突然说不出话了!”
东方龢心里一紧:“别急,慢慢说。你爷爷怎么了?”
女孩叫苏乘月,是昨天来就诊的一位老人的孙女。她定了定神,说:“我爷爷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脸也憋得通红。我们想送他来医院,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说怕麻烦您……”
“胡闹!”东方龢皱起眉头,“这种情况怎么能耽误!周伯,你帮我看下药柜,我去看看苏爷爷。”
周伯点头:“去吧,这里有我。”
东方龢抓起药箱,跟着苏乘月就往外跑。苏乘月的家住在中医院附近的老城区,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斑驳的广告纸,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每上一层楼,就能听到各家各户传来的声音——电视声、炒菜声、孩子的哭闹声,混合在一起,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到了苏爷爷家门口,苏乘月推开门,喊了一声:“爷爷,东方大夫来了!”
屋里的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一个老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肩膀微微颤抖。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松弛的皮肤。
“苏爷爷?”东方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老人转过身,他的脸色通红,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
东方龢连忙拿出听诊器,给老人听了听心肺,又检查了他的喉咙。她发现老人的喉咙有些红肿,扁桃体也发炎了。
“苏爷爷,您别着急,”东方龢安慰道,“您这是急性喉炎,可能是昨天着凉了,加上有点上火。我给您开点药,再做个雾化,很快就能好。”
老人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一丝感激。
苏乘月在一旁着急地问:“东方大夫,我爷爷不会一直说不出话吧?他最喜欢给我讲故事了,要是不能说话了,可怎么办啊?”
东方龢摸了摸苏乘月的头:“放心吧,只要及时治疗,很快就能恢复的。你去帮我倒杯水,我给你爷爷先喂点药。”
苏乘月连忙跑去倒水。东方龢从药箱里拿出几片药,递给老人。老人接过药,就着水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苏乘月跑去开门,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身材魁梧,头发留得很短,脸上带着一道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他的眼神很凶,像是要吃人一样。
“你是谁?”苏乘月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
男人没理苏乘月,径直走到东方龢面前,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东方龢?”
东方龢站起身,皱起眉头:“我是,你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很厉害,能治各种怪病?”男人的声音粗哑,带着几分不屑,“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治好我兄弟的病。”
东方龢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兄弟怎么了?”
“他昨天在你这里抓了药,吃了之后就上吐下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男人说着,一把抓住东方龢的手腕,“你要是治不好他,我饶不了你!”
东方龢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她挣扎了一下:“你先放手!我昨天给谁抓的药,你让他来跟我对质!我开的药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不可能出问题!”
“还敢狡辩!”男人加大了力气,“我兄弟说了,就是吃了你开的药才变成这样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砸了你的药柜,让你在镜海市混不下去!”
苏爷爷在一旁看着,急得脸更红了,他想站起来,却因为激动,差点摔倒。苏乘月连忙扶住他:“爷爷,您别激动。”
就在这时,周伯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东方大夫,不好了,药圃里的药被人偷了!”
东方龢心里一沉,这下麻烦了。一边是有人上门找茬,说吃了她的药出了问题;一边是药圃里的药被偷了,那可是她辛辛苦苦种的,很多都是稀有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