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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花店勿忘我泣(1 / 2)

镜海市老城区的“拾光花店”外,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浸得发亮,像泼了层墨又掺了碎银。墙根的青苔绿得发黏,沾着几片被风撕烂的梧桐叶,黄中带褐,边缘卷得像老太太的皱纹。店门挂着串黄铜风铃,风一吹就“叮铃叮铃”地喊,声儿脆得能敲碎晨雾——雾还没散呢,白蒙蒙的裹着街角的老槐树,枝桠间漏下的光也是淡的,落在玻璃橱窗上,映得里面的勿忘我紫得发蓝,像揉碎了的夜空。

太叔龢蹲在店门口翻土,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杆。“咳咳。”她突然弯下腰咳,咳得后背一抽一抽的,手里的小铲子“当啷”掉在石板上。雾里飘来油条香,混着隔壁早点铺的煤烟味,呛得她又咳了两声,眼角沁出点泪。

“太叔姐,又给花换土呐?”隔壁修鞋的呼延龢探出头,他手里还捏着只扎了线的皮鞋,鞋油蹭得鼻尖发亮。“这勿忘我都快成精了,你天天伺候着,比伺候老伴还上心。”

太叔龢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的时候眼角的纹堆得像褶子:“它记事儿。”她指了指橱窗里那捧最大的勿忘我,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三年前他走那天,就攥着这花。”

呼延龢“哦”了一声,没再接话。风又吹过来,风铃响得更急了,像是有人在催。太叔龢弯腰捡铲子,指尖刚碰到木柄,就看见雾里走来个人——穿件灰扑扑的风衣,头发乱得像草,手里捏个皱巴巴的纸袋子,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

是环卫工王姐。她每天这个点来倒垃圾,今天却站在花店门口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橱窗里的勿忘我。太叔龢心里“咯噔”一下,这阵子王姐总躲着她,倒垃圾都绕着花店走,今儿怎么……

“王姐?”太叔龢递过去把凳子,“坐会儿?”

王姐没坐,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纸袋子里掏出个东西——是枚铜纽扣,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半个线头。“太叔姐,”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那天在你老伴常坐的花坛边捡的。”

太叔龢捏过纽扣,指腹蹭到上面的纹路——是老伴那件蓝布衫上的,他总说这纽扣是他俩结婚时买的,比金子还金贵。她心口一揪,眼泪“唰”就下来了:“他……他那天是不是来过?”

王姐点点头,眼圈也红了:“那天雾比今儿还大,他就蹲在花坛边,手里攥着把勿忘我,花瓣都蔫了。我问他咋不进去,他说……说怕你看见他这模样,闹心。”

风突然停了,风铃不响了。太叔龢攥着纽扣蹲下去,眼泪砸在泥土里,洇出个小坑。三年了,她总以为老伴是“去买酱油”时走的,走得急,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原来他来过,就蹲在门口,看了她好久。

“对了。”王姐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他还让我给你带这个,说……说你看了就懂。”

纸条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字迹抖得厉害,就写了三个字:“花瓶底。”

太叔龢猛地站起来,冲进店里。橱窗最底下那个青瓷花瓶,是老伴生前最喜欢的,他总说这瓶子“肚子大,能装下一辈子的花”。她把花瓶抱下来,沉甸甸的——瓶底好像粘了东西。

“哐当!”花瓶掉在柜台上,水洒了一地,勿忘我落得满地都是。瓶底粘着个小布包,蓝布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勿忘我——是她当年绣的。

布包里裹着张存折,还有张照片。照片是他俩年轻时拍的,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穿着那件蓝布衫,笑得露出豁牙。存折上的日期是三年前,余额后面跟着一长串零——是他偷偷攒的钱,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还有这个。”王姐又递过来个东西,是个旧收音机,外壳掉了漆,“他蹲在花坛边时,就抱着这个听,里面总放《茉莉花》,是你最爱听的那首。”

太叔龢按下收音机开关,“滋滋”响了两声,真的飘出《茉莉花》的调子。唱到“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时,突然卡了一下,传出个沙哑的声音,是老伴的:“老婆子,我没走远,就蹲在门口看你浇花呢……你总说我懒,不爱给花浇水,其实我半夜偷偷浇过……”

声音断了,收音机又开始唱《茉莉花》。太叔龢抱着收音机蹲在地上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延龢在门口叹口气,悄悄把掉在地上的勿忘我捡起来,插进旁边的空瓶子里。

雾慢慢散了,阳光透过梧桐叶照进来,落在满地的蓝紫色花瓣上,亮得晃眼。太叔龢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在外地工作,总说忙,三年没回来了。

“喂,小宝。”她声音还抖着,“你爸……你爸给咱留了钱,咱去旅游吧,就去你小时候总念叨的海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突然传来儿子的哭声:“妈,我早知道了。爸走前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这就请假回去,咱明天就走。”

太叔龢挂了电话,笑着抹眼泪。风又吹起来,风铃“叮铃叮铃”地响,像是老伴在旁边笑。她拿起那枚铜纽扣,想把它缝回那件蓝布衫上——衫子就挂在里屋的衣架上,三年了,她总舍不得洗。

刚走进里屋,就看见衣架下掉着个东西——是个小铁盒,锈得厉害。太叔龢捡起来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一盒糖,水果糖,纸包的,有些都化了,粘在盒盖上。

盒底压着张纸条,还是老伴的字:“老婆子,你总说嘴里没味儿,我给你买了糖,藏在铁盒里,省得你总偷吃牙疼……”

太叔龢捏起颗糖,剥开纸放进嘴里,甜得嗓子发紧。窗外的勿忘我在阳光下开得正艳,紫得像要流出来似的。她突然觉得,老伴没走,他就在这屋里,在花香里,在糖甜味里,在每一阵吹过风铃的风里。

王姐在门口喊:“太叔姐,垃圾我帮你倒了啊!”

“哎!”太叔龢应了一声,把铁盒放进怀里,“谢谢你啊王姐!”

“谢啥!”王姐的声音远远的,“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家老头子也偷偷给我攒了钱……”

太叔龢笑着走出屋,刚要把花瓶捡起来,就看见呼延龢蹲在门口,手里捏着张照片——是他和他媳妇的,他媳妇去年走的。“太叔姐,”他声音有点哑,“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没走远?”

太叔龢蹲下去,把手里的糖递给他一颗:“肯定没走远。你看这花,开得这么好,就是他们在笑呢。”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像裹了层棉絮。太叔龢突然想起存折上的日期——是她生日那天。原来他走的时候,都记得她的生日。她站起身,想去把那件蓝布衫洗了,明天带着去海边。

刚拿起衫子,就看见袖口缝着个东西——硬硬的,像是块布。她拆开线,掉出个小布包,和瓶底那个一样,里面裹着枚戒指,银的,有点发黑,是他俩结婚时的婚戒。她当年总说戴着干活不方便,摘下来就忘了放哪儿了,原来他一直替她收着。

“老头子啊。”太叔龢把戒指戴在手上,大小正好,“你咋这么多心眼子呢……”

风铃又响了,“叮铃叮铃”,像是在应她的话。太叔龢走到门口,看着满店的勿忘我,突然觉得这花一点都不忧伤了,蓝紫色的花瓣上,好像都沾着笑呢。

隔壁早点铺的老板喊:“太叔姐,要不要来根油条?刚炸的!”

“来两根!”太叔龢笑着应道,“给我多炸会儿,脆点!”

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亮闪闪的。她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又捏了捏口袋里的铜纽扣,突然觉得,这日子啊,就像这勿忘我,看着蓝幽幽的,其实心里甜着呢。

风一吹,满店的勿忘我轻轻晃,像是在点头。太叔龢拿起扫帚扫地上的水,脚步轻得像怕吵醒了谁。她想,等儿子回来,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他,告诉他爸是个多好的人,告诉他这三年里,爸一直没离开过。

这时,店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在了路边。骑车的是个年轻姑娘,梳着条乌黑的长辫子,发梢系着个粉花头绳,随着她下车的动作轻轻晃。她穿件月白色的棉布裙,裙摆上绣着几枝淡绿的兰草,脚上是双白布鞋,鞋面上沾了点泥,看着像是走了远路。

姑娘抬起头,露出张白净的脸,眉毛细得像画上去的,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她手里提着个竹编的小篮子,篮子上盖着块青布,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草叶。

“请问,这里是拾光花店吗?”姑娘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蜜的,“我找太叔龢奶奶。”

太叔龢愣了愣,放下扫帚走过去:“我就是。姑娘你是?”

姑娘把自行车支好,抬手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段细白的脖颈:“我叫‘不知乘月’,我爷爷是沈念安,他说您认识他。”

“沈念安?”太叔龢皱着眉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是当年在村口给人瞧病的沈大夫?”

不知乘月点点头,眼里泛起笑:“是呢。爷爷说当年他来镜海市办事,落了难,是您和爷爷……哦不,是您老伴儿帮了他,还送了他一捧勿忘我当盘缠。”

呼延龢在旁边接话:“沈大夫我记得!当年他给我媳妇瞧过咳嗽,几副药就好了,医术可神了!”

王姐也凑过来:“是不是总穿件灰布长衫,背着个木头药箱的那个?”

“是呢。”不知乘月打开竹篮上的青布,里面是个陶土药罐,还有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草药,“爷爷说太叔奶奶您总咳嗽,这是他配的润肺汤方,用川贝、百合、玉竹熬着喝,喝上一阵子就好了。这汤方可是按古方调的,川贝润肺,百合安神,玉竹滋阴,三样配着,温温和和的不伤脾胃。”

太叔龢心里一暖,接过药包闻了闻,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淡淡的草木气,很干净。“你爷爷有心了。都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我咳嗽。”

“爷爷总念叨呢。”不知乘月蹲下来,指着橱窗里的勿忘我,“他说当年您送他的勿忘我,他一直养在药铺窗台上,开了一年又一年,后来还结了种子,他把种子撒在药圃里,现在药圃里到处都是。春夏时节,紫莹莹一片,风一吹跟波浪似的。”

风又吹起来,风铃“叮铃”响了一声。太叔龢突然想起什么,拉着不知乘月的手往屋里走:“快进来坐。我给你找样东西,当年你爷爷落在我这儿个小匣子,说里面是他的宝贝药方子。”

不知乘月眼睛一亮:“真的?爷爷总说他年轻时丢了个重要的匣子,找了好多年都没找着!他说那匣子里还有他年轻时画的草药图,比现在的图谱还细呢。”

太叔龢在里屋的旧柜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拎出个黑檀木的小匣子,匣子上刻着朵梅花,边角都磨圆了。“就是这个。当年他走得急,忘在花坛边的石凳上了,我捡回来收着,总想着哪天能还给他。”

不知乘月接过匣子,手指轻轻摸着上面的梅花纹,突然“呀”了一声——匣子的锁孔里插着根小小的银簪子,簪子头是朵小小的兰花。“这是我奶奶的簪子!爷爷说奶奶走的时候,头上就插着这根簪子……”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带上了颤,指尖摸着簪子上冰凉的兰花,像是摸到了奶奶的温度。

太叔龢也愣了,她当年捡匣子的时候没注意锁孔里有东西,只当是匣子本来就没锁。“这……这咋回事?许是你奶奶当年不小心掉进去的?”

不知乘月把银簪子拔出来,匣子“咔哒”一声开了。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还有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梳着双丫髻,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和不知乘月有几分像。

“这是我奶奶。”不知乘月摸着照片,眼泪掉了下来,“爷爷说奶奶当年就是在镜海市走的,走的时候还怀着孕,就是我爸。他总说没照顾好奶奶,心里愧得慌,夜里总翻来覆去喊奶奶的名字。”

呼延龢在门口叹了口气:“沈大夫当年难呐。我记得他来的时候脸色差得很,眼睛都是红的,像是刚哭过。有回我半夜起夜,看见他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个布包,肩膀一抽一抽的。”

王姐也点头:“可不是嘛。有天半夜我起夜,看见他蹲在老槐树下哭,手里攥着张纸条,哭得老伤心了,哭声混着风声,听得人心里发揪。”

太叔龢拿起那几本线装书翻了翻,里面是用毛笔写的药方子,字迹工整,旁边还画着草药的样子,根须叶脉都画得清清楚楚,有些地方还沾着褐色的药渍。“这些药方子看着就珍贵。你爷爷现在在哪儿?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

“爷爷在城郊的敬老院呢。”不知乘月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他去年中风了,半边身子不能动,总念叨着要来镜海市看看,说这儿有他这辈子最念想的人,还有当年没说完的话。”

太叔龢心里揪了一下,拉起不知乘月的手:“咱现在就去。我去拿件外套,这天儿虽说晴了,风里还带着潮气。”

刚走到衣架旁,儿子小宝提着蛋糕从外面跑进来,蛋糕盒上还沾着点雨珠,看见不知乘月愣了愣:“妈,这是?”

“这是沈大夫的孙女,叫不知乘月。”太叔龢把药包塞给小宝,“你把这个熬上,川贝、百合、玉竹各抓一把,加水没过药材,小火熬半个时辰就行。我跟乘月去趟城郊敬老院,看看沈大夫。”

小宝点点头,接过药包往厨房走:“我跟你们一起去呗?正好我开车来的,方便。那敬老院我去过一回,路不好找,弯弯绕绕的。”

“好啊。”不知乘月笑了,梨涡在脸上漾开,“爷爷看见你们肯定高兴,他总说当年太叔爷爷太叔奶奶是大好人,比亲人还亲。”

小宝开的是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停在花店门口正好能挡住清晨的阳光,车身上还留着昨夜下雨的水痕。太叔龢坐上副驾驶,不知乘月坐在后座,手里还抱着那个黑檀木匣子,指尖时不时摸一下匣子里的照片。

车子开出老城区,沿着柏油路往城郊走。路边的白杨树长得很高,叶子绿得发亮,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无数只小手在拍巴掌。太叔龢看着窗外,突然想起当年沈大夫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个晴天,他背着药箱站在花店门口,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着说他媳妇病得重,想借点钱抓药,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老伴当时没多说,把刚卖花赚的钱都塞给了他,还从橱窗里捧了把勿忘我:“拿着吧。这花能安神,给你媳妇放床头,说不定就好起来了。日子总会亮堂的。”

沈大夫当时给老伴鞠了个躬,眼泪掉在花瓣上,把紫花瓣都洇深了,说:“大哥大嫂的情,我记一辈子。将来要是能还上,我定当涌泉相报。”

车子突然拐进条小路,路边出现了一排白墙红顶的小房子,墙头上爬着野蔷薇,门口挂着“夕阳红敬老院”的牌子,牌子上的红漆掉了几块。不知乘月指着最里面那间屋子:“爷爷就在那儿。他总爱坐窗边,说能看见院子里的花。”

小宝把车停好,扶着太叔龢往里走。敬老院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有月季,有芍药,还有几丛紫色的勿忘我,开得正热闹,蜂子“嗡嗡”地在花丛里钻。

不知乘月推开最里面那间屋子的门,屋里飘着淡淡的药香,还混着点旧木头的味道。靠窗的床上躺着个老人,头发全白了,像落了层雪,脸上布满了皱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爷爷,我来了。”不知乘月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声音放得软软的。

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眼睛浑浊得厉害,像蒙了层雾,看了半天,突然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乘月……你咋来了?今天不是该去药圃吗?”

“我给您带客人来了。”不知乘月把太叔龢拉到床边,“爷爷您看,这是拾光花店的太叔奶奶,您总念叨的那位。”

沈大夫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蒙尘的灯突然擦了擦,挣扎着想坐起来,胳膊却使不上劲,晃了晃又倒回床上。太叔龢赶紧按住他:“别动,躺着吧。我来看你了,沈老弟。”

沈大夫盯着太叔龢看了半天,突然老泪纵横,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被子上洇出小湿痕:“老姐姐……我总算见着你了。当年……当年我对不起你和大哥啊……那钱我一直想还,可总没机会……”

“说啥呢。”太叔龢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手帕蹭过他枯瘦的脸颊,“当年你难,谁还没个难的时候。钱的事早忘了,你别往心里去。”

沈大夫抓住太叔龢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似的鼓着:“当年你给我的钱,我后来想还,可回来找你们,花店换了人,我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你们去哪儿了……我这心里,憋了一辈子啊,像压着块石头。”

“后来我们搬到老城区了。”太叔龢笑着说,“这不,缘分到了,自然就见着了。你看,乘月这孩子多好,跟她奶奶一样俊。”

不知乘月把黑檀木匣子放在床头:“爷爷,您看这是啥?您找找看,里面有您要的东西不?”

沈大夫看见匣子,眼睛瞪得老大,像突然看见宝贝的孩子,伸手想去拿,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抓不住,手指在匣子边划了好几下。不知乘月把匣子递到他手里,他摸着上面的梅花纹,眼泪掉得更凶了:“找到了……总算找到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它了……”

他打开匣子,拿起那张照片,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着照片上的姑娘,指腹蹭过姑娘的笑脸,嘴里喃喃地说:“阿芷……我找到咱的匣子了……我带你回家了……你看,太叔姐姐也来了,跟当年一样好……”

太叔龢看着心里发酸,悄悄拉着小宝往外走:“让你沈爷爷跟乘月说说话。咱在院子里等会儿,让他们爷孙俩好好唠唠。”

祖孙俩在屋里说话,声音低低的,混着沈大夫偶尔的咳嗽声,还有不知乘月轻轻的回应。太叔龢和小宝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几丛勿忘我,花瓣上沾着阳光,亮闪闪的。

“妈,沈爷爷挺可怜的。”小宝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守着念想过了一辈子,人这一辈子,有时候真挺难的。”

“谁不是呢。”太叔龢摘了朵勿忘我,花瓣上的露珠滚下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人这一辈子,不就靠着点念想活着嘛。有念想,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突然,屋里传来不知乘月的叫声:“太叔奶奶!您快进来!爷爷他……”声音里带着慌。

太叔龢赶紧往里跑,只见沈大夫手里拿着张纸条,脸色煞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不知乘月蹲在床边,眼圈红得像兔子,手紧紧攥着沈大夫的另一只手。

“咋了?”太叔龢接过纸条,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字迹很轻,像是没力气似的,纸边都磨毛了:“城东废园,埋着阿芷的镯子,乘月若来,替我取了,让她戴在手上,就当我……陪在她身边了。当年没给她戴好,心里总记挂着。”

沈大夫喘着气,抓住太叔龢的手,力气却不大,像风中的残烛:“老姐姐……求你……陪乘月去一趟……我这身子……去不了了……我总想着,得让阿芷的镯子戴在孙女手上,才算圆满……”

太叔龢点点头,拍拍他的手:“你放心,我陪她去。一定把镯子给你取回来,亲手给乘月戴上。”

城东的废园离老城区不远,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花园,后来败落了,就荒在那儿,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老远就能看见墙头的杂草在风里晃。小宝开车把她们送到门口,看着里面阴森森的,树影歪歪扭扭的像人影,皱了皱眉:“妈,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这地方看着不太安生。”

“不用。”太叔龢把外套拉链拉好,风从领口钻进来有点凉,“你在这儿等着就行。我跟乘月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

废园的门是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爬满了青藤,藤叶都黄了大半,推的时候“嘎吱嘎吱”响,像是要散架,铁锈簌簌往下掉。园子里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没过了膝盖,踩在上面“沙沙”响,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歪着头看她们,“啾啾”叫了两声。

不知乘月拿着手机照路,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照亮了前面一小片地方,草叶上的露珠被光一照,亮晶晶的。“爷爷说镯子埋在老槐树底下,就是那棵。”她指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有个大大的树洞,像张咧着的嘴。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槐树走,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哐当”响了一声,吓了太叔龢一跳。太叔龢弯腰捡起来看了看,是个破掉的瓷碗,碗底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看着像干涸的血迹,心里不由得紧了紧。

“小心点。”太叔龢把瓷碗扔到一边,“这地方荒了这么久,别踩着啥尖锐的东西,也别碰不明不白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