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烟火里的褶皱 > 第23章 粮店的老秤

第23章 粮店的老秤(1 / 2)

镜海市东城区,粮香里胡同深处,东郭粮行的木质招牌在初夏的微风里轻轻晃悠。阳光透过悬铃木的叶隙,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金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空气中飘着新麦的清甜,混着陈年米缸特有的微酸,还有屋檐下燕子窝传来的叽叽喳喳——那是今年刚孵出的雏燕,正张着黄澄澄的小嘴等食吃。

东郭龢蹲在粮行门口,手里攥着块浸了桐油的抹布,正慢悠悠地擦着那杆比他岁数还大的老秤。秤杆是暗红的紫檀木,包浆温润,上面的星点刻度被岁月磨得发亮,像嵌了串细碎的银珠子。秤砣是黄铜的,沉甸甸压在掌心,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爸,我说多少回了,电子秤多方便,一按就出数,精确到克。”儿子东郭明从店里探出头,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他穿着件印着粮行LoGo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戳戳点点。

东郭龢没抬头,用抹布擦过秤尾那个小小的“东”字印章,那是他爹当年亲手刻的。“方便?当年你爷爷卖粮,就靠这秤,一克不差。”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被米糠磨过,“这秤称的不是粮,是良心。”

东郭明撇撇嘴,转身回了店里。玻璃柜台后面,电子秤的屏幕亮着绿光,旁边堆着成袋的大米、面粉,包装袋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广告。冷柜里放着真空包装的杂粮,标签上标着“有机”“富硒”等字眼,价格比散装的贵出一截。

东郭龢直起身,把老秤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台下的木盒里,上面铺着块褪色的红绒布。这是他的秘密,每天打烊后,他都要把老秤拿出来擦一遍,再对着月光晾一会儿,就像他爹当年做的那样。

突然,胡同口传来“吱呀”一声,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停在了粮行门口。车后座绑着个竹编菜篮,里面装着几把青菜,绿油油的带着水珠。骑车的是王奶奶,头发全白了,梳成个髻用黑网罩着,脸上布满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像两弯月牙。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被摩挲得油光锃亮。

“东郭小子,忙着呢?”王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像风吹过漏风的窗户。

东郭龢赶紧迎上去,扶住老人的胳膊:“王奶奶,您慢点。今天要点啥?新到的小米,熬粥香得很。”

王奶奶摆摆手,往店里瞅了瞅:“不用不用,还是来五斤糯米,家里要包粽子。”她的目光在电子秤上扫了一圈,又落回东郭龢身上,眼神里带着点期盼,“还是你亲手称,用那老秤,成不?”

东郭龢心里一暖,像揣了个热乎的烤红薯。他回头看了眼东郭明,儿子正低头玩手机,嘴里嘟囔着“爸,电子秤真的很准”。

“成,您等着。”东郭龢转身从柜台下摸出木盒,打开红绒布,老秤躺在里面,像条安静的鱼。他拎起秤砣,挂在秤毫上,手腕轻轻一抖,秤杆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王奶奶眯着眼看着,嘴角笑开了花:“就知道你还留着它。当年你爸就用这秤,每次都多给我一把,说‘王婶,家里孩子多,不够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哽咽,“一晃啊,你爸都走了十年了。”

东郭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的。他舀起糯米,倒进布袋里,挂在秤钩上。左手扶着秤杆,右手移动秤砣,眼睛平视着刻度。阳光从门楣斜射进来,照在他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您看,不多不少,正好五斤。”他把布袋递过去,上面还冒着白花花的米香。

王奶奶接过布袋,从裤兜里摸出个用手绢包着的钱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全是零钱。她数出几张纸币,递过来:“给,你点点。”

东郭龢摆摆手:“不用点,您给的准没错。”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风似的冲进个人,带着股汗味和尘土味。是亓官黻,他穿着件灰扑扑的工装,裤脚沾着泥点,头发乱糟糟的像堆草,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装着分拣好的废品。

“东郭大哥,借过借过!”亓官黻嗓门洪亮,震得柜台玻璃嗡嗡响,“刚收了批旧书,里面好像有本粮票收藏册,您给长长眼?”

东郭龢还没应声,王奶奶已经接过话茬:“小亓啊,你这天天收废品,当心累坏了身子。”她从菜篮里拿出把青菜,塞到亓官黻手里,“给,刚从地里摘的,新鲜。”

亓官黻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谢王奶奶!我这身子骨,壮着呢!”他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铁罐子叮当作响。

东郭明皱了皱眉,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亓官哥,店里不让放废品,影响生意。”

亓官黻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对对对,我这就挪出去。”他刚要弯腰,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东郭龢手里的老秤,“哟,这秤可是宝贝啊!我前几天收了个旧秤砣,跟这个差不多,就是锈得厉害。”

东郭龢心里一动:“哦?什么样的?”

“黄铜的,上面好像刻着字,我没看清。”亓官黻拍了拍蛇皮袋,“回头我给您送来?”

“好啊。”东郭龢点点头,把老秤小心地放回木盒。

就在这时,门口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眭?,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件印着餐馆LoGo的t恤,袖口沾着点油渍。她手里拿着个保温桶,腾腾地冒着热气。

“东郭叔,王奶奶,亓官哥,都在呢?”眭?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餐馆新熬了绿豆汤,给您送点解暑。”她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拧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里面还漂着几颗红玛瑙似的枸杞。

王奶奶凑过去闻了闻,赞道:“真香!小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奶奶您别夸我,都是瞎琢磨。”她的目光落在东郭明身上,脸上泛起红晕,“东郭哥,你也喝点?”

东郭明推了推眼镜,点点头:“谢谢。”他拿起个纸杯,刚要倒,突然店里的座机响了,铃声尖锐刺耳。

东郭明接起电话,嗯嗯啊啊说了几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挂了电话,他对着东郭龢说:“爸,刚才粮食局打电话,说明天要来检查,说我们的散装粮没有合格证书,可能要罚款。”

东郭龢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秤砣砸了脚:“怎么会?我们的粮都是从正规渠道进的,手续齐全啊。”

“说是新规定,散装粮必须有追溯码,我们这老粮行,哪弄那玩意儿去?”东郭明急得直转圈,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我查查怎么弄……哎呀,还要安装专门的设备,少说也得几万块!”

王奶奶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是不是那个姓李的办事员搞的鬼?上次他来买米,想让你爸多给点,你爸没同意,他就甩脸子走了。”

东郭龢皱起眉头:“李办事员?他不是管市场监管的吗?怎么管起粮食局的事了?”

“谁说不是呢?”王奶奶撇撇嘴,“我听街坊说,他最近在帮他小舅子推销那种带追溯码的包装机,估计是想让咱们买他的。”

东郭明气鼓鼓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我们这小本生意,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亓官黻撸起袖子,一脸义愤填膺:“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要不我去会会他?我收废品的时候,知道他家在哪,给他送点‘特殊’的废品?”

“别别别,”东郭龢赶紧拉住他,“小亓,别冲动,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眭?也帮腔:“是啊,亓官哥,别把事情闹大了。要不我问问我们老板?他认识人多,说不定有办法。”

东郭龢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趟粮食局,问问清楚。”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下午四点,“我现在就去。”

“爸,我跟你一起去。”东郭明拿起外套,“我年轻,懂点政策。”

东郭龢点点头:“也好。”他转身对王奶奶说,“王奶奶,您先坐着喝绿豆汤,我们去去就回。”

王奶奶摆摆手:“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她拿起眭?给的纸杯,倒了点绿豆汤,慢慢喝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柜台下的木盒,若有所思。

东郭龢和东郭明刚走出粮行,笪龢就背着个帆布包,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的小腿,上面还沾着点泥。帆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露出半截麻绳。

“东郭大哥,等一下!”笪龢气喘吁吁的,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尘土里,洇出一个个小黑点,“我刚从山里回来,带了点新采的茶叶,给您尝尝。”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绿油油的茶叶,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东郭龢接过纸包,心里暖暖的:“谢谢笪老师,你太客气了。”他指了指东郭明,“我们正要去粮食局,有点事。”

笪龢愣了一下:“粮食局?是不是又为难你们了?”他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个笔记本,翻开几页,“前几天我去乡里开会,正好碰到粮食局的张科长,他说现在对老粮行有扶持政策,你们符合条件的话,可以申请补贴。”

东郭明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政策?”

笪龢指着笔记本上的字:“你看,就是这个‘传统粮行保护计划’,只要能证明粮行经营超过五十年,有独特的经营模式,就能申请设备补贴,最高能补八成呢。”

东郭龢又惊又喜:“太好了!我们这粮行,从民国就有了,肯定够条件。”他拍了拍笪龢的肩膀,“笪老师,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这政策。”

笪龢憨厚地笑了笑:“应该的,你们粮行可是咱们胡同的招牌。”他看了看天色,“我还得去给孩子们送新书,先走了啊。”他背起帆布包,脚步轻快地往胡同口走去,帆布包上的补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东郭龢和东郭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东郭明拿出手机,对着笪龢的笔记本拍了张照:“爸,我们先不去粮食局了,回家找证明材料?”

东郭龢点点头:“好,回家找!你爷爷当年的账本应该还在,那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刚要转身,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是王奶奶的声音!东郭龢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店里跑,东郭明紧随其后。

冲进店里,只见王奶奶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手里的纸杯掉在地上,绿豆汤洒了一地,黏糊糊的。眭?正蹲在地上扶她,脸上满是焦急。亓官黻则站在柜台前,对着敞开的木盒,一脸茫然。

“怎么了?”东郭龢声音发颤,心脏“咚咚”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王奶奶指着柜台,嘴唇哆嗦着:“秤……你的老秤……”

东郭龢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木盒敞开着,里面的老秤不见了!他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刚才还在呢!”亓官黻挠着头,一脸无辜,“我就转身给王奶奶捡掉在地上的手绢,回头就发现秤没了。”

眭?也急得快哭了:“我一直在扶王奶奶,没注意谁进来过。”

东郭明赶紧跑到门口,往胡同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悬铃木的叶子沙沙响。“会不会是刚才笪老师?”他猜测道。

“不可能!”东郭龢断然否定,“笪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柜台,突然发现木盒旁边有个小小的脚印,像是小孩子的,沾着点红泥土。

“这是……”东郭龢心里一动,想起刚才笪龢说要去给孩子们送书,“难道是哪个孩子进来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是小石头,他背着个破旧的书包,手里拿着根冰棍,舔得正香。他的裤脚沾着红泥土,和柜台上的脚印一模一样。

“东郭爷爷,王奶奶,你们怎么了?”小石头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

东郭龢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小石头,你刚才是不是进店里了?”

小石头点点头,舔了口冰棍:“是啊,我来找东郭哥哥问作业,看到柜台上有个秤,挺好玩的,就拿出去跟小伙伴们玩了。”

“那秤呢?”东郭龢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石头指了指胡同口:“在那边的大槐树下,我们用它当武器,玩‘打鬼子’的游戏呢。”

东郭龢松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他站起身,往胡同口走去,东郭明、眭?、亓官黻也跟了上去,王奶奶被亓官黻扶着,慢慢跟在后面。

到大槐树下一看,几个孩子正围着老秤打闹,有个胖小子正把秤砣当炮弹,往树上扔,“砰”的一声,砸在树干上,震得树叶哗哗落。老秤杆斜插在泥土里,上面沾满了泥点,刻度被磨掉了好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