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一分钟……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宋卫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也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那东北虎注视了他片刻,似乎确认了这个两脚生物确实没有威胁,也引不起它太多的兴趣。它打了个慵懒的哈欠,露出令人胆寒的獠牙,然后迈开稳健而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转身,踏着厚厚的落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那绚丽的条纹如同融入了光影交错的背景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林间的鸟鸣声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
宋卫国依旧僵立了很久,才缓缓地、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背的棉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扶着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稳。
这一次的遭遇,没有搏杀,没有硝烟,甚至没有任何声音的交流,但其凶险程度,远胜于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战斗。那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绝对的碾压。
他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震撼灵魂的一幕,心中涌起的不是后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明悟。他见识到了这片山林真正的主宰,感受到了在绝对力量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
他放弃了采摘那近在咫尺的冬青,小心翼翼地、如同朝圣般,沿着原路退出这片核心区域。一路上,他变得更加沉默,目光更加深邃。
当晚,回到家,吃过晚饭,煤油灯下,他看着围坐在身边的女儿们,尤其是眼神亮晶晶、对狩猎充满好奇的清浅,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道:
“今天,爸在山里,遇到咱们兴安岭真正的‘大王’了。”
孩子们立刻被吸引了,连李素娟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关切地望过来。
“是熊瞎子吗?”清浅抢着问。
宋卫国摇摇头,声音低沉而充满敬畏:“不是。是比熊瞎子更厉害的老虎。”
“老虎?!”孩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连疏影都瞪大了眼睛。
“它……它咬人吗?”梦蝶(来娣)怯生生地问。
“它有没有看到爸?爸你跑掉了吗?”清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宋卫国看着女儿们,缓缓说道:“它看到我了。但它没咬我,也没追我。它只是看了我一会儿,就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女儿的小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要记住,山里的东西,不是都能打,都该打的。有些东西,比如今天爸遇到的老虎,它就是这山里的‘王’。咱们靠山吃饭,得敬山,也得敬这里的‘王’。人要知道怕,才能活得长。不懂得敬畏的人,迟早要被山林吞掉。”
这番话,如同沉重的钟声,敲击在女儿们懵懂的心上。她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父亲那前所未有的郑重神色和话语中的力量,让她们牢牢记住了“敬畏”二字。
李素娟在一旁默默听着,看着丈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刚毅又透出哲思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感觉丈夫这次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少了几分猎人的悍厉,多了几分如山峦般的沉静与深邃。
而此刻,屯子另一头,宋卫民家里,却是另一番光景。他听着老婆王秀芬打听来的、关于宋卫国如何教育女儿要“敬畏”老虎的闲话,嗤之以鼻地啐了一口:
“呸!装什么大尾巴狼!还敬畏?分明是怂了!被只老虎吓破了胆!我看他宋老三的好运气到头了!连山里畜生都怕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他阴暗的心里,那恶毒的念头越发清晰——一个连老虎都不敢碰的猎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他那张值钱的熊皮,还有那些钱……宋卫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危险的光芒。
宋卫国并不知道,他的一次精神升华和对女儿的教诲,在嫉妒者眼中竟成了怯懦的信号。但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他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对山林,对生命,对家庭,都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虎啸山林,未曾听闻,却已心感。这份敬畏,将指引他走向更远、也更稳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