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娟也猛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泪痕,失声道:“上……上学?”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利,“哪来的钱?再说……她们走了,家里的活儿谁干?妹妹们谁看?”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在这个饭都勉强糊口的家庭,供孩子读书无疑是一种奢侈的妄想。
学费、书本费虽然不多,但对这个家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而且,少了两个能捡柴火、挖野菜、看孩子的劳力,家里的日子会更艰难。
宋卫国迎上妻子震惊而质疑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反而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钱,我去挣!砸锅卖铁,也要让娃读书!”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活儿少了就少干点,饿不死就行!她们不能像我们一样,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睁眼瞎,除了刨食啥也不懂!”
他目光扫过女儿们,尤其是疏影那双骤然亮起又充满忐忑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知道难。但再难,也得走这一步!读了书,长了见识,以后哪怕嫁人,也能找个明白人家,不用再受我们受过的窝囊气!以后有了本事,也能拉拔妹妹们!”
“这事,没商量!”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孩子们细微的抽噎声。
李素娟看着丈夫那双前所未有过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深沉目光的眼睛,所有反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宣告一个决定。
疏影(招娣)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她看着爸爸,看着妈妈,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上学……她真的能去吗?
她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跟着老师念书识字,而不是每天在山野里奔波、在家里带妹妹?
巨大的渴望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她最害怕的问题:“爸……真的……真的能去吗?奶奶和叔……他们会答应吗?会不会……又来骂我们?”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刚刚因为新名字而带来的些许暖意,露出了底下依旧冰冷的现实。
宋卫国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那股面对外人时的悍厉气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看着女儿那充满恐惧和期待的小脸,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放心。这个家,爸说了算。谁再敢来啰嗦一句,我就把他打出去!”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直接、最粗粝的方式,给出了承诺。
疏影看着爸爸那坚定的眼神,听着那毫不含糊的话,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些。
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哽咽着说:“我……我想上学……我会好好学……带妹妹……”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宋卫国听着女儿这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承诺,鼻腔猛地一酸,他迅速别过头去,硬生生将涌到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
他转回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声音依旧沙哑:“想上就行。好好学。”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张写着七个名字的红纸,抚平,压实。
那不再仅仅是一张纸。
那是一份宣言。
一份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宣言。
一份对未来的郑重承诺。
昏黄的灯光下,七个崭新的名字熠熠生辉。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
屋内,哭声已止,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在默默流淌。
有迷茫,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希望”的种子,终于在泪水的浇灌下,破开了冰冷坚硬的土地,颤巍巍地探出了第一抹嫩芽。
改变,已经发生。
并且,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