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局长办公室,从地板到天花板,被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纸!各种各样的文件、报告、合同,堆成了一座巨大的、松软的坟墓。只有天花板上的吊灯还亮着,光芒透过纸堆的缝隙,散发出一种诡异而迷离的光。
“局……局长?”钱副手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
纸山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响动。
“在那儿!”年轻保安眼尖,指着房间中央一处微微耸动的地方。
三人顾不上多想,立刻手脚并用地开始刨纸。他们像是在雪崩现场搜救的队员,疯狂地将身边的文件拨开。
很快,他们先是刨出了一只手,然后是肩膀,最后是王翰那张毫无血色、沾满了墨迹和泪痕的脸。
王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被拖出纸堆,浑身瘫软地倒在走廊上,身上挂满了各种文件,像一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稻草人。
钱副手正要上去扶他,王翰却突然像回光返照一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地掐进了钱副手的肉里。
“自首……我要自首!”王翰双目圆睁,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钱副手,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的声音喊道,“带我去纪委!快!现在就带我去!”
钱副手被他这副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他印象中的王翰,听到“纪委”两个字腿肚子都会打颤,可现在,他却像是要把那两个字刻进骨头里。
“局长,您……您冷静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没疯!”王翰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刺耳,“我清醒得很!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那些项目都是假的!我骗了县里,骗了市里,我贪了钱,我收了礼!我全都交代!你现在就带我去纪委!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一边喊,一边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格外滑稽。
他怕。
他怕得要死。
他怕自己再犹豫一秒,那间办公室里的纸就会再次活过来,把他拖回去,这一次,可能就不是活埋那么简单了。
监狱的铁窗,纪委的审讯室,在这一刻,都成了他眼中最安全、最温暖的避风港。他宁愿面对法律的制裁,也不愿再面对那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神明般的惩罚。
……
半个小时后,两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招商局大楼下。
几名神情严肃、身穿深色夹克的男人走下车,快步进入大楼。他们是县纪委的工作人员,半夜接到这样一个主动投案的电话,而且对方还是招商局的一把手,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了事情的极不寻常。
当他们来到六楼时,看到的是满走廊的狼藉,以及那个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的男人。
王翰一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救世主。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为首那名干部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同志!你们可算来了!求求你们,快查我吧!快把我抓起来!”
为首的纪委干部姓张,办了半辈子案子,见过哭着喊着说自己冤枉的,见过负隅顽抗到底的,也见过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但像王翰这样,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着求他把自己抓起来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张姓干部和他身后的同事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困惑和荒诞。
“王翰同志,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张干部试图把他扶起来。
“我不起来!”王翰抱得更紧了,“你们不答应抓我,我就不起来!我罪大恶极!我弄虚作假,我欺上瞒下!我把清源县的脸都丢尽了!你们现在就给我戴上手铐!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将自己的罪行一件件抖落出来,生怕说得慢了,说得漏了,对方就不肯“收”了他。
看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精神几近崩溃的招商局局长,张干部皱起了眉。他意识到,今晚发生在王翰身上的事,恐怕远比一桩简单的贪腐投案要复杂得多。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同事。
两名年轻干部上前,一左一右,将王翰从地上架了起来。
王翰非但没有反抗,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他们身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谢谢……谢谢你们……”
就在王翰被带走的同一时间,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缓缓驶入了清源县的地界。
后座上,周子昂的脸色比车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他刚刚结束了和父亲的通话,心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让他去向一个二十五岁的毛头小子低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父亲的话,如同重锤,还在他耳边回响——“你不是在跟一个人斗,你是在跟这个‘规矩’斗。”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消息。
他拿起来,点开。
消息很短,来自他安插在清源县的一名眼线。
“周少,出大事了。招商局的王翰……疯了。刚刚主动向纪委投案自首,把所有事都招了。”
周子昂拿着手机的手,猛地一僵。
疯了?
自首了?
他脑中瞬间闪过王翰那张油滑谄媚的脸。那种人,会主动自首?
一种比面对纸糊别墅和垃圾工厂时更加强烈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