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安全点的废弃观测站,弥漫着消毒水、铁锈和海风混合的滞重气息。张明躺在简易行军床上,腿部的枪伤经过紧急手术和抗生素点滴的压制,疼痛转为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提醒着他昨夜在鹰嘴港镇的生死一线。窗外,天色灰白,海涛声单调地拍打着礁石,如同永无止境的叹息。
老陈和林雨已经离开,带着宋文昌用生命换来的、浸染着血与秘密的防水袋,返回指挥中心去部署下一步行动。房间里只剩下张明,以及一名代号“山猫”的、沉默寡言的特勤队员负责警戒。
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张明无法入睡,宋文昌最后那绝望而释然的眼神,鹰嘴港镇雨夜中追击的枪声和无人机引擎的嗡鸣,以及笔记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实验记录,如同破碎的胶片,在他脑海中反复放映。
“月影岛……活体融合……深渊之核……”这些词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信天翁”进行的,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科学探索或军事竞赛,而是踏入了亵渎生命、玩弄禁忌的疯狂领域。而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疯狂实验,似乎正在撬动一个沉睡的、远超人类理解极限的恐怖存在——Ω区的“深渊”。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等老陈那边寻找内应或制定新的渗透计划,那太被动,也太慢了。Ω区那微弱但持续的“心跳”信号,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想到了自己最初的身份——调查记者。虽然现在披上了研究员的伪装,但揭露真相、引发关注的本能早已刻入骨髓。老陈同意进行有限度的国际曝光施压,这是一个突破口。但官方渠道的运作需要时间,且掣肘颇多。也许……他可以先用另一种方式,点燃第一簇火苗。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加密平板电脑。连接需要多重跳转和验证的“烛火”内部网络后,他调出了宋文昌提供的实验记录电子扫描件。他需要从这些浩繁、专业且充满血腥味的数据中,筛选出既能引起足够震动、又不会暴露核心机密和来源的片段。
这需要极其谨慎的拿捏。直接披露“海神计划”和活体实验会引发全球性恐慌,且容易被“信天翁”的反情报力量追踪溯源。他必须将信息“降维”和“包装”。
他的目光落在几页关于“高压环境下灵长类动物神经应激反应与意识稳定性”的实验日志上。记录冷冰冰地描述着实验体在极端压力下的痛苦挣扎、脑波异常直至最终脑死亡的详细数据。没有提及“深渊之核”,没有“意识融合”,只有违反科研伦理的、残酷的动物实验证据。另一份文件,是关于某种“高生物相容性纳米神经接口”在未经过充分安全验证的情况下,被用于“探索性临床前研究”的申请报告,措辞隐晦,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潜在风险的漠视。
这些资料,足以描绘出一个罔顾生命、进行高危生物实验的疯狂科研机构的形象。虽然只是“海神计划”冰山一角,但已足够触目惊心。
接下来是传递渠道。不能通过常规的新闻媒体或社交网络,那太容易被监控和清除。他需要更隐蔽、更具公信力,且能快速引发国际科学界和伦理界关注的专业平台。
他想起了“普罗米修斯之火”——一个由匿名科学家和黑客维护的、专门揭露全球范围内被压制的重大科研丑闻和伦理危机的秘密网站。该网站以发布内容严谨、证据确凿而闻名,多次让一些跨国巨头和秘密项目灰头土脸。其服务器遍布全球,难以追踪,是发布这类敏感信息的理想选择。
但如何将资料安全地上传到“普罗米修斯之火”?直接连接风险极高。他需要一个跳板。
张明在加密网络里搜索着,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深蓝智库”外围的一个备用节点。这个节点表面上是欧洲某大学一个研究海洋声学的实验室服务器,安全性高,且流量混杂,不易引起特别关注。他可以通过多层代理,将精心筛选和处理的资料包,上传到这个节点的一个特定加密目录。“烛火”的技术团队会监控这个目录,一旦发现异常文件,会启动预设程序,将其自动转发到“普罗米修斯之火”的投稿接口,整个过程如同蒲公英播撒种子,难以追溯源头。
计划已定,张明开始行动。他强忍着腿痛和疲惫,仔细地处理每一份要披露的文件:抹去所有可能指向时间、地点、具体人员的信息,只保留实验内容和伦理问题的核心;将专业数据转换成更易被非专业人士理解的图表和说明;用冷静、客观的笔触撰写一篇简短的揭露文章,重点强调实验的伦理悖论和对生物安全的潜在威胁,避免任何涉及“Ω区”、“深渊”或地缘政治的猜测性内容。
这项工作耗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当最后一份处理好的资料包通过加密通道上传完毕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海面被染成一片凄迷的暗红色。他感到一阵虚脱,伤口也因久坐而阵阵抽痛。
“种子已经播下。”他通过加密频道给老陈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没有提及具体内容,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老陈的回复很快,同样简短:“收到。起风了,注意安全。”
“起风了……”张明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明了。曝光行动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必将扩散。“信天翁”和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坐视不理。风暴,即将来临。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那簇微弱的烛火,能否在黑暗中引燃更多的光,还是……会被更强大的风暴瞬间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