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节上，罗爱桃的「白凤桃古法罐头」斩获金奖的消息刚通过广播传开，摊位前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陆宗坪左手攥着订单本，右手麻利地打包罐头，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却连擦汗的空都没有——刚送走一波批量订货的超市采购，又涌来一群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
“宗坪？这忙得脚不沾地的，还真是你啊！”
一道带着刻意惊讶的声音从人群缝隙里钻出来。陆宗坪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裹在精致西装袖口下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纯金袖扣。他愣了两秒，才认出那张被发胶和香水衬得有些陌生的脸：“赵明？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学四年同宿舍的情谊还在记忆里发烫。当年两人挤在一张书桌前改简历，赵明总说“要在城里闯个名堂”，陆宗坪则念叨着“想回乡下种点实在东西”。毕业后赵明进了外企供应链部，陆宗坪回了老家，微信对话框从每天分享日常，慢慢变成了逢年过节的群发祝福。
“我陪合作方来考察供应商，刚路过就看见个眼熟的背影。”赵明的目光扫过摊位上“金奖证书”的烫金字体，又落到陆宗坪沾着桃汁的围裙上，嘴角勾起一抹轻慢的笑，“县里的美食节金奖啊？我上周去上海参加食品展，人家获奖的产品，光研发实验室就占半层楼，你这……该不是给乡村项目的‘安慰奖’吧？”
陆宗坪手里的打包绳顿了顿，指了指摊位上泡在玻璃罐里的桃子：“我们的桃是老果园的白凤桃，施的是羊粪有机肥，熬罐头用的是我奶奶传的老方子，连糖都是本地的土红糖，没加半点防腐剂。前几天省农科院的李教授尝了，说这风味比他在法国吃的黄桃罐头还醇。”
“教授的话听听就好。”赵明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烫金名片，指尖在“供应链经理”的头衔上敲了敲，“我现在手里攥着三家连锁超市的进场资源，你要是想把这罐头卖到城里，我能帮你搭线。不过行有行规，我这边得抽三成利润——毕竟渠道费、条码费，都是我帮你扛下来。”
陆宗坪接过名片，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围裙口袋，语气里没半点波澜：“多谢好意，不过我们的罐头现在供不上货。昨天刚跟县城三家超市签了全年供货合同，游客订的预售单都排到明年秋天了，村里正准备把隔壁山头的荒坡改成桃园呢。”
赵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换上“过来人的耐心”：“扩大规模？你知道冷链物流多贵吗？城里超市的进场费能吞掉你一半利润！我给你的渠道，能省掉这些麻烦，你别不知好歹。”
“我们跟镇上的冷链站谈好了，他们说这是助农项目，运费给了五折。”陆宗坪拿起一罐罐头递给旁边的游客，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自豪，“县里也帮我们协调了，只要能带动村民增收，超市的额外费用全免。我们做买卖靠的是实在，不是走捷径。”
“实在？”赵明冷笑一声，音量不自觉拔高，“我上周刚跟一家食品厂签了合同，他们用浓缩桃汁调罐头，成本比你这新鲜桃子做的低一半，利润翻三倍！你这古法工艺，又费时间又费钱，过两年就被市场淘汰了！”
“赵先生，我们做罐头不是为了赚快钱。”罗爱桃端着试吃盘走过来，瓷盘里的桃片还冒着热气，“去年夏天桃子滞销，王婶家的两亩桃林差点砍了种玉米，是宗坪带着大家学做罐头，才把损失挽回来。这罐子里装的不是桃子，是村里二十多户人的生计。”
赵明瞥了眼罗爱桃沾着面粉的袖口，眼神里的不屑更浓：“生计能当饭吃吗？我手下刚毕业的实习生，月薪都能买你这一百箱罐头。宗坪，我真搞不懂你，当年咱们一起面试的外企，现在进去的人都升总监了，你要是去了，说不定比我还风光。”
“每个人想要的风光不一样。”陆宗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上个月王婶家的儿子考上大学，学费是卖罐头凑的，她拉着我的手说‘娃能上大学了’的时候，那种踏实劲儿，是再多工资都换不来的。”
“说得好！”旁边一位拎着菜篮的阿姨突然插话，举着手里的罐头罐大声说，“我家孙子以前不爱吃水果，现在天天吵着要吃这罐头！上个月他们还给村里养老院送了五十罐，这么有良心的生意，怎么会被淘汰？”
周围的游客纷纷点头附和，有人举着手机对着赵明拍，还有人小声议论“这人怎么说话呢”。赵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西装纽扣。这时，一个穿职业装的女人快步挤过来，在他耳边急声道：“赵经理，跟张总的会谈要迟到了，车已经在门口等了。”
赵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整理了一下领带，对陆宗坪含糊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是想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说完，几乎是逃一般地挤出了人群。
陆宗坪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罗爱桃递过来一瓶冰水：“别往心里去，他不懂咱们的日子。”“我没往心里去。”陆宗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眼里闪着光，“反而更确定了，咱们得把桃园做得更大，让更多人吃到咱们的罐头，让更多乡亲能靠这日子。”
正说着，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跑过来，手里挥舞着手机：“老板！我昨天买的罐头太好吃了，今天再订五十罐，寄给我全国各地的同学！”陆宗坪笑着应下来，转身又投入到忙碌中。
不远处的转角，赵明却没走。他看着陆宗坪被游客围着的身影，听着此起彼伏的“再来一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装着合同的名牌包，突然觉得那包沉得攥不住。刚才还觉得刺眼的阳光，此刻落在陆宗坪沾着笑意的脸上，竟让他莫名有些羡慕。
等陆宗坪忙完这波高峰，想起口袋里的名片，随手抽出来看了一眼。这时正好看到摊位旁的“山区图书募捐箱”，他笑着摇了摇头，把名片折成小方块放了进去——说不定这张印着“经理”头衔的卡片，能给山里的孩子当书签用呢。
“在想什么呢？”罗爱桃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干净毛巾。“没什么，就是碰到个老同学。”陆宗坪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没提刚才的争执——他不想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打扰眼前踏实又温暖的日子。
罗爱桃没再多问，只是笑着指了指远处：“你看，又有人来买罐头了！”陆宗坪抬头望去，阳光正好落在摊位前的“金奖证书”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握紧手里的打包绳，心里更确定了：比起城里写字楼里的冰冷数字，眼前这带着桃香的烟火气，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