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爷爷压低嗓音,带着昔日的机敏,“老子就借故出恭,翻墙溜脱!被他手下兵丁追撵,险些丢了小命!幸得,遇着一伙兵!他们头戴八角帽,缀红布五角星徽,衣领钉红领章,多人犹穿蓑衣草鞋,便是他们救了受伤的我!随后老子就跟他们走啦!”他眼中,满溢对那支队伍最初的认同与归附。
“我同你们讲,”爷爷挺起胸膛,不无自豪,“四二年时,我们连负责警卫旅部侧翼,开会时曾见过咱386旅那位黄埔出身的旅长!记得旅长拍着我肩头说:‘小曹,踏实干,莫存顾虑,我们八路军中便有你们护国军的袍泽!’后来我方知晓,旅长所言乃是朱老总!”
待他后来在129师386旅升任连长,再返故里时,弟弟曹钦早已不知所踪,成了他心中永久的憾事。
爷爷与他的老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追忆着并肩抗日、讨蒋、抗美的烽火岁月。言至动情处,唏嘘不已;说到酣畅时,抚掌大笑。
爷爷摩挲着在朝鲜负伤的腿,慨然道:“若非挨了这枪子儿,不得不复员回威清卫,老子兴许也能混个开国大校,最低也是个中校!我告知你们,我在386旅时带过的一兵,五五年授衔便是中校!”语气虽含遗憾,更多的却是无悔。
“宇文!”爷爷忽提高声量,望向身侧的宇文嵩爷爷,“你来!给大伙儿忆忆,你刚从文工团分配至我们连,初到上甘岭阵地时的怂样!还有,老子是如何教你听炮响躲炮弹的!”
“是,老连长!”宇文嵩爷爷笑应,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讲述那段艰苦卓绝却斗志昂扬的岁月。
“宇文这小子,别看是个文化兵,秀才底子,”爷爷插话,满口赞赏,“枪法可是这个!”他翘起拇指,“有一回,敌人机枪压得我们难以抬头,我指着对面一挥小旗的南韩上校,对宇文道:‘宇文!撂倒那狗娘养的!’结果如何?这小子,只一枪!砰!世间清静了!”
言至最终,爷爷紧紧握住宇文嵩爷爷的手,两位白发苍颜的老者眼中俱泛起泪光。
“老伙计……咱们那个连,打到末了,就剩咱俩啦……”爷爷嗓音微哽,“我们得硬朗活着……得看着咱这两宝贝孙女,”他指向我与宇文嫣,“看她俩披上嫁衣那日!”
“啊!爷爷!我才不嫁!”我与宇文嫣几乎异口同声喊出,面飞红霞,惹得满院哄堂大笑。
此时,宇文嵩爷爷颤巍巍起身,领头唱起: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他一带头,满院老翁恍若被同一开关启动,纷纷挺直不再挺拔的腰背,以苍老却依旧铿锵的嗓音齐声应和!《八路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解放军进行曲》……一曲接一曲,轮番响彻。歌声或已不齐,甚或有些走调,然那股自烽火岁月中淬炼出的精气神,却深深震撼着在场每一个年轻的心魂。
连那位最早参加护国军、年岁最高的老翁,亦挥舞干瘦手臂,竭力随节奏哼唱后续军歌,虽显生疏,“啊啊啊”地混音而过,然那份全情投入与激动,令人动容。
夕晖遍洒小院,金芒笼罩着这群白发老兵,激昂歌声穿越时空,在马鞍山脚久久回荡。这是一幅关乎忠诚、信仰与牺牲的画卷,亦是一堂无声却至为深刻的历史课。我们静默聆听,凝望,将这份沉甸甸的荣光与记忆,深深镌刻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