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商场，暖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怀抱，将寒冷严实地隔绝在外。然而，李明宇跟着苏晴走进那家装潢奢华的服装店时，掌心却不受控制地冒着细汗。那细密的汗珠，像是他内心深处不安与局促的具象化，一颗颗，从毛孔中渗出，顺着掌纹缓缓流淌。
玻璃橱窗里的模特，宛如时尚的代言人，身着一件银灰色短款羽绒服。那领口缀着一圈蓬松的白鸭绒，像是冬日里最柔软的云朵，轻盈而温暖。可价签上的数字，却像一道扎眼的伤疤，直直地刺进李明宇的眼中——￥3980。这个数字，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是他几个月的生活费，是母亲无数次为了节省开支而放弃的治疗药品，是父亲在工地挥洒无数汗水也难以轻松赚到的金额。
“苏小姐您来啦，今天还是给小少爷挑衣服吗？”店员笑意盈盈地迎上来，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灿烂而热情。她熟稔地从VIp专属货架上取下新款，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专业而流畅。李明宇注意到她称呼苏晴时，尾音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那声音，像撒了糖霜的甜腻奶油，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却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隔阂。他明白，自己和苏晴，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此刻站在这里，就像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梦幻城堡。
藏蓝色的羽绒服递到眼前时，李明宇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那是专柜里常有的高级香氛味道，清新而高雅，却让他觉得有些刺鼻。他下意识地推脱着后退半步，想要逃离这个充满奢华气息的地方。然而，苏晴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那指尖透过棉质校服传来温热，像母亲哄孩子般的力道，让他无法拒绝。
“试试嘛，反正不买看看也好。”苏晴的声音温柔而甜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撒娇意味。李明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接过羽绒服，走进了试衣间。
当羽绒服裹住身体的瞬间，李明宇忽然想起上周在巷口看见的流浪汉。那人蜷缩在便利店门口，身上的棉袄露出结块的棉花，脏兮兮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和此刻贴在皮肤上的柔软羽绒形成刺目对比，这对比，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羽绒服，那细腻的面料，那蓬松的绒毛，都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奢侈。
拉链拉到脖颈时，他听见店员小声说“这款充绒量280克，防风面料是意大利进口的”。那些陌生的词汇，像一群振翅的蜂，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但他知道，这件羽绒服，一定很贵很贵。他想象着父亲在工地扛钢筋的身影，父亲那粗糙的双手，那满是老茧的皮肤，每一滴汗水都换不来多少报酬。而这件轻飘飘的衣服，却要花费父亲那么多的辛苦。
羽绒服拉链滑至顶端的刹那，李明宇听见布料摩擦声里混着自己的心跳。那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藏蓝色面料像浸透深海的墨，触手是他从未触碰过的细腻绒毛，领口蓬松的白鹅绒堆出弧度，恰好遮住他秋衣领口磨出的毛边。他盯着镜中人的眼睛，瞳孔里晃着水晶吊灯的碎光，那些碎光，像一个个遥远的梦，却又那么不真实。
突然，他想起旋转餐厅里，牛排刀叉轻碰瓷盘的清响。那声音，曾经在电视里听过，是那么优雅，那么高贵。可此刻，在这奢华的服装店里，他只觉得那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旧衣，那件穿了三年的薰衣草紫女款旧衣，虽然已经洗得发白，却承载着他无数的回忆。那是母亲在他小时候，为了给他保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当时，母亲为了这件衣服，和摊主磨了很久的嘴皮子，才以一个很低的价格买下。
“转过来看看？”苏晴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李明宇缓缓转身，试衣镜里的少年被商场灯光镀上金边。肩线笔挺的藏蓝羽绒服剪裁利落，防风袖口精准卡在腕骨，彻底覆盖了他那件穿了三年的旧衣。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这个少年，穿着昂贵的羽绒服，有着帅气的外表，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自卑和不安。
“这款是极地系列，95%白鹅绒填充，纳米级防风涂层……”店员的介绍声在耳边响起，可李明宇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目光，却钉在价签上——6830元。这个数字，像一根冰锥，狠狠地刺破了他刚刚产生的那一点点幻象。他开始计算，父亲在工地扛一天钢筋挣180元，要扛满38天，才能赚到这件衣服的钱；母亲在超市站满45个小时，才能凑够这串数字的零头。而这件轻飘飘的衣服，能买老家那间漏雨出租屋半年的房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去年冬天在超市打折车旁的身影。母亲为了省20块，和老板磨了十分钟，最后抱回的特价棉鞋，鞋底现在已经断成两截。那双棉鞋，虽然破旧，却是母亲为了这个家，能省则省的结果。而此刻，自己却站在这里，试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服，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很衬你肤色。”苏晴伸手整理他的领口，指尖的温度透过昂贵面料传来，混着她身上淡香水味和羽绒服里透出的阳光晒过的鹅绒气息。那味道，原本应该是温暖的，可李明宇却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看见镜中自己的嘴角僵硬地上扬，那笑容，像贴在脸上的纸片，风一吹就会散。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可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就这件吧。”苏晴的语气带着惯常的爽快，仿佛买这件衣服就像买一件普通的日用品一样简单。李明宇猛地回神，看着店员熟练地用烫金纸袋打包，提手上的logo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那冷光，就像一把把利刃，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攥紧旧书包带，帆布边缘的磨损处硌得掌心发疼。书包里装着母亲今早烙的玉米饼，用保鲜膜裹了三层，此刻大概还留着余温，但在6830元的标价面前，那点温度显得微不足道。
他想起母亲每天早起为他做早餐的情景。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在昏暗的厨房里忙碌着。那玉米饼，是母亲用最朴实的食材，为他做出的最温暖的早餐。可此刻，在这奢华的商场里，在这昂贵的羽绒服面前，那玉米饼的温暖，却显得那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