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陆沉没后的第五天,太阳,悬挂在支离破碎的天穹上,是一种浑浊的、缺乏温度的白光。
玛丽和詹姆斯,带着他们十岁的女儿劳拉,终于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家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潮湿的霉味、某种东西腐败的甜腻,以及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废墟的尘土气息。
这气味,是穆大陆沉没后,世界馈赠给幸存者的新常态。
他们的家,这栋曾经承载了无数温馨记忆的两层小楼,如今半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
一楼已经彻底沦陷,墙壁上留着高过玛丽头顶的水位线,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水是退了,留下满地狼藉的淤泥和破碎的家具,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詹姆斯握紧了手中那把老式但保养得极好的手枪,金属的冰冷触感似乎能给他一丝虚幻的安定。
他是个工程师,不是战士,但这把祖传的手枪在文明秩序崩塌后的第五天,成为了他们唯一的依仗。
他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劳拉,女孩的小脸苍白,碧蓝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惊惧和茫然。
她紧紧抱着一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略显破旧的毛绒兔子玩偶,这是她从洪水中抢救出来的少数“财产”之一。
玛丽跟在父女俩身后,她的金发失去了光泽,胡乱地挽在脑后,脸上混合着泥污和疲惫。
她身上那件原本暖色调的毛衣,此刻也沾满了污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每一步踏在粘稠的淤泥上,都发出“噗呲”的声响,在这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街道已经无法称之为街道。
它是一条宽阔的、泥泞的河流故道,两侧是东倒西歪的车辆残骸和建筑物的碎块。
更远处,曾经的城市天际线仿佛被巨人的拳头砸过,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壁残垣。
洪水虽然退去,但灾难的痕迹无处不在,尤其是那些偶尔可见的、姿势怪异的“东西”——那是被崩坏能侵蚀后,转变而成的死士。
他们小心翼翼地贴着建筑物的阴影移动,詹姆斯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官方——也就是“逐火之蛾”——在灾难发生前和初期,通过遍布全球的信息网络进行过紧急科普。
他们知道了“崩坏”,这种周期性的、旨在毁灭文明的筛选机制;
知道了“律者”,那些拥有神明般力量、带来特定灾难的崩坏使徒,比如刚刚让整个穆大陆沉入海底的“岩之律者”;
知道了死士,那些被崩坏能夺去心智,只剩下攻击本能的人类转化体;
也知道了崩坏兽,那些由崩坏能直接凝聚而成的、形态各异的可怖怪物。
知识并未带来力量,只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他们知道要躲避那些行动僵硬、眼中闪烁着不祥紫光的死士,因为它们力大无穷,且携带致命的崩坏能辐射。
“妈妈,我害怕。”
劳拉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压抑的哭腔。
玛丽俯下身,用力抱了抱女儿,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别怕,宝贝,爸爸会保护我们。我们去找逐火之蛾的救援点,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她的话与其说是安慰女儿,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
她看了一眼詹姆斯宽阔却略显紧绷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们原本拥有平凡而幸福的生活,詹姆斯的设计图纸,她的花园,劳拉的学校……一切都在几天内化为乌有。
他们艰难地前行了大约一公里,绕过一辆侧翻的巴士,巴士的车窗玻璃全碎了,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泥浆。
就在这时,詹姆斯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手臂示意她们隐避。
前方十字路口,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了。
它们穿着破烂的衣物,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灰白色,眼中紫光闪烁,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感。
是死士,三个,也许四个。
詹姆斯屏住呼吸,示意玛丽和劳拉蹲在一堵矮墙后面。
他的手心渗出了汗。
手枪对付这些怪物效果有限,除非击中头部核心,否则它们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枪声还会吸引更多的注意。
幸运的是,那几个死士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消失在另一条街的拐角。
詹姆斯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我们得加快速度,”
他压低声音,“天黑前必须找到更安全的落脚点。”
希望像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他们继续上路,目标是城市边缘据说由逐火之蛾设立的临时集合点。
官方通过仍在部分区域运行的应急广播系统和低空巡逻的飞行器,不断重复着集合点的坐标和识别信号。
然而,希望往往在看似触手可及时,给予人最沉重的一击。
就在他们穿过一个曾经是小型公园的开阔地时,旁边一栋半塌的商业楼里,突然窜出了五六个身影。
不是死士,是活生生的人,但他们的眼神比死士更加危险。
他们手里拿着钢管、砍刀,为首的一个壮汉,手里赫然端着一把军用制式突击步枪。
“嘿!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枪口随意地指向詹姆斯一家,“打算去哪儿啊,朋友们?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食物,都交出来。”
詹姆斯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下意识地把玛丽和劳拉护在身后,握紧了手枪。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能撑一天的口粮。放过我们,你们可以拿走食物。”
“放过你们?”
另一个瘦高个男人嗤笑道,目光淫邪地在玛丽和劳拉身上扫过,“这鬼地方,女人和孩子可比食物‘值钱’多了。”
詹姆斯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意识到,谈判已经没有意义。这些人已经在崩坏的灾难中彻底抛弃了人性,沦为了比怪物更可怕的野兽。
“退后!”
詹姆斯厉声喝道,举起了手枪,“让我们离开!”
持枪壮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忍的兴奋。“有硬骨头?我喜欢!”
没有任何预兆,枪声炸响了。
是那个壮汉开的枪,子弹擦着詹姆斯的耳边飞过,打在后面的泥地里,溅起一摊泥点。
几乎是同时,詹姆斯也扣动了扳机。
他并非职业军人,但长期的业余射击爱好让他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准头。
“砰!”
持枪壮汉的额头瞬间出现一个血洞,他脸上的残忍表情凝固了,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场面瞬间失控。
“他杀了老大!干掉他!”剩下的暴徒红着眼冲了上来。
詹姆斯一把推开玛丽和劳拉,嘶吼着:“跑!带着劳拉快跑!”
他利用公园里残存的景观和倒塌的设施作为掩体,不断开枪射击。
又一声枪响,一个拿着砍刀冲过来的暴徒胸口绽开血花,惨叫着倒下。
詹姆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为了守护家人爆发出所有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