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楼之下,已经不能称之为战场了。
那是一片骑兵的坟场。
五百名大明最精锐的重甲骑士,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破碎的姿态,铺满了从城门到神机营阵前那不足三百步的血色泥泞。
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殷红的鲜血汇聚成溪,浸透了土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破碎的盔甲、断裂的马槊、残缺的肢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画卷。
而制造了这场地狱的罪魁祸首,那些京营的火铳兵,却只是在以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般的精准,从容不迫地进行着装填。
通条捅入枪管,发出“咔哒”的轻响。
从腰间弹药盒中取出新的定装纸壳弹,用牙齿利落地咬开,将火药倒入。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他们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杀戮的快感,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于任务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让城楼上的守军感到胆寒。
他们看着那些火铳兵,再看看自己手中紧握的长刀与弓箭,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握着兵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铛啷!”
一名老兵手中的朴刀,脱手而出,掉落在城砖之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这声脆响,仿佛一个信号,彻底击溃了守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无人敢再言战。
甚至无人敢再与城下那支沉默的军队对视。
士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城下那支沉默的军阵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京营总兵罗通,身披玄甲,手持长槊,独自策马,缓缓向前。
他一直走到护城河的边缘,才勒住马缰。
他没有看城楼上那些面如死灰的将领,而是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份用明黄绸缎包裹的卷轴。
他高高举起那份卷轴,内力贯注于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传入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八个字一出,城楼之上,所有还站着的士兵,无论情愿与否,都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这是来自皇权的绝对压制,不容任何人反抗。
唯有宁远侯张輗,还失魂落魄地站着,他死死地盯着城下那片血腥的屠场,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罗通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锁定在宁远侯的身上。
他的声音,愈发严厉,如同法官在宣读最终的判词。
“山西总兵宁远侯张輗,身为国之柱石,世受皇恩,不思报国,反结党营私,垄断煤铁,要挟朝廷,视同谋逆!”
“其罪一也!”
这一声断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宁远侯的心口,让他浑身剧震。
罗通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杀气毕露。
“暗通瓦剌,走私军械,资敌叛国,欲壑难填!”
“其罪二也!”
“证据在此!”
话音未落,罗通用力一甩手腕。
那本从袁彬手中得来的,浸透了锦衣卫鲜血的叛国账本抄本,如同一个黑色的飞镖,带着破空之声,呼啸着飞出。
“噗!”
账本精准地越过数十步的距离,深深地插入了太原城门前那片松软的土地上,入土三分,仿佛一块为宁远侯准备好的墓碑。
如果说,“要挟朝廷”这个罪名,还在宁远侯麾下那些将领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