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朱祁钰已移驾武英殿。
这里,成了他监国理政的临时中枢。
殿内,烛火通明,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大京畿防务图照得一清二楚。
于谦、王直、胡濬等几位刚刚结成同盟的重臣侍立在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亢奋。
朱祁钰没有坐,他站在地图前,目光冷得像冰。
他那只被白布草草包裹的左手,就按在地图上“德胜门”的位置。
“京营十二团营,能战之兵,还有多少?”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兵部尚书王直上前一步,声音艰涩。
“回殿下,京营主力尽丧于土木堡,如今留守京师的,多是老弱病残。”
“能上城墙一战的,满打满算,不足三万。”
三万。
要用三万老弱,去抵挡也先那数十万如狼似虎的铁骑。
殿内的气氛,瞬间又沉重下来。
朱祁钰面无表情,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他从地图上抬起手,转向一名候命的兵部主事。
“传本王令旨。”
“命右哨大营总兵许贵,即刻率本部兵马五千,移防至德胜门,协助于谦大人,加固城防。”
这是一道再正常不过的军事调令。
德胜门是京师北面最重要的门户,增兵防御,理所应当。
那名主事领了令旨,匆匆而去。
殿内众人看着朱祁钰,都以为这是监国殿下烧的第一把火,要开始部署防务了。
然而,朱祁钰却只是回到座位上,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吹着浮沫,一言不发。
一个时辰过去了。
殿外没有任何动静,右哨大营的兵马,一卒未动。
两个时辰过去了。
派去传令的主事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一进殿门就跪倒在地,脸色惨白。
“殿下!许……许总兵他……他抗旨啊!”
王直脸色一变,怒喝道:“胡说!许贵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如何抗旨?”
那主事哭丧着脸。
“小人将令旨送到大营,那许总兵看了一眼,就扔在了地上。”
“他说……他说营中将士听闻土木堡惨败,军心浮动,多有哗变,他弹压不住,无法移防!”
“这……这简直是混账!”户部尚书胡濬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于谦的脸色,则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上前一步,对着朱祁钰重重一拱手。
“殿下,许贵此人,原是王振门下走狗,靠着给那阉竖送钱,才当上的总兵。”
“他此刻所谓的‘兵士哗变’,根本就是托词!”
“王振虽死,其党羽仍盘踞在京营和锦衣卫中,沆瀣一气!”
于谦抬起头,眼中怒火喷薄。
“这些人,在土木堡惨败之前,便跟着王振祸乱朝纲。如今国难当头,他们不想着戴罪立功,反而阳奉阴违,阻挠防务!”
“他们,就是附在咱们大明身上的毒瘤!”
“若不将这些毒瘤一一剜除,京师守不住,大明……危矣!”
朱祁钰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这个许贵,是谁的人?”
于谦咬着牙,吐出了一个名字。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王振最得意的一条狗。”
朱祁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转向身边的太监。
“传旨。”
“宣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都督同知陈怀,太监王长随……入殿议事。”
他一连点了七八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让于谦和王直等人的心,往下沉一分。
因为,这些人,全都是王振昔日最核心的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