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并未因段玉的控诉而动容,也未因孙乾的推诿而恼怒。他等段玉的怒吼在堂中渐渐消散,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更冷了几分。
“所以,你便自恃才智,为他们捉刀代笔,换取银钱?事后又因落榜怀恨在心,愤而杀人?”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人是我杀的……”段玉倏地一笑,猛地转向孙乾,眼神怨毒,“我只恨……没能亲手了结这只蠹虫!”
叶淮西静静地站在沈砚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段玉承认了舞弊,承认了杀人,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了。
余光所及,她看到沈砚的指尖在扶手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海瑞的目光终于转向抖如筛糠的孙乾。
“孙乾,段玉所言,可是实情?”
“大人!大人明鉴啊!”孙乾涕泪横流,扑倒在地,“是……是我爹花了银子,找了顾不凡牵线……才,才让段玉替我们三人答卷……但杀人放火的事,借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赵铭和钱丰的死,真的与小的无关啊!”
“顾不凡……”海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视线回到段玉身上。
“段玉,找你替他们三人捉刀,许你钱财的人可是顾不凡?”
段玉浑身一震,眼中的狂狷之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屈辱的眼神。
“……是他。”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避开了海瑞的目光,盯着地面某处虚空。
堂内安静极了。
段玉的肩膀垮了下去,片刻后,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他霍地抬起头直视海瑞。
“他找到我,说这是一条通天捷径。不仅能解我家中困窘,还能……还能让我不必在考场苦熬,便能稳获功名。他说,朝中自有大人会打点好一切,我只需写出三份不同文风的佳作即可。”
此言一出,仿佛千斤巨石砸入死水,瞬间在堂内激荡起无声的惊涛。
方才还强作镇定的官员们,此刻个个面如土色,有人下意识地低头避嫌,有人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慌。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悬到了每个人的头顶。
一片死寂中,唯有海瑞面色不变。
沈砚与叶淮西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印证了他们之前的判断,段玉当众捅破这层窗户纸,意味着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要来临。
海瑞的目光如古井无波,迅速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官员,最后定格在段玉脸上。
“朝中大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姓甚名谁,官居何职?”
段玉:“顾不凡并未明言,只说……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手眼通天……”海瑞重复着这四个字,忽地一拍惊堂木,“你可知《大明律》如何论处诬告朝臣?”
段玉目光复杂地掠过沈砚与叶淮西,最终定格在海瑞身上。
他整了整破烂的囚衣,继而俯身,朝着堂上深深一拜,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
“海大人……”再抬头时,眼中是一片死寂的平静,“学生自知死罪难逃。然则……幕后操纵科场、蛀蚀国本之人,其罪更甚学生百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学生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海瑞目光沉沉,骤然间,他袖袍一拂。
“来人!即刻发签,全城搜捕顾不凡。传令各门守将,严查出城文引——活要见人,死,也需将尸首抬到本官堂前!”
衙役得令迅速退下,段玉和孙乾被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