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天来得晚,化冻的黑土踩上去软绵绵的,风里还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天刚蒙蒙亮,民兵训练场上已经站了二十来个年轻人,个个挺直腰板,眼睛里有光,也有藏不住的紧张。
小石头站在队伍前头,手里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当教鞭。他今年刚满十九,肩膀宽了,个子蹿了一截,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可到底还是个半大青年。要不是去年黑风岭那一仗他带着民兵队断后、炸鬼子装甲车,杨靖宇也不会破格提拔他当这个民兵副队长。
“立正——!”小石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还带着点少年的清亮。
底下有人“噗嗤”笑出声,是站在第二排的李铁柱和王二狗。这两人是一个村的,从小打闹到大,今天训练发枪,为谁拿那支擦得最亮的“三八大盖”争了起来,差点在队伍里动手。
小石头没骂人,也没罚站。他走到两人面前,沉默地解开自己军装的扣子,露出胸口一道浅红色的疤。那疤从锁骨斜到肋骨,像条蜈蚣似的趴在他年轻的皮肤上。
“去年打黑风岭,鬼子一挺机枪堵死了三连的冲锋路线。”小石头的声音不高,却让全场静了下来,“我和班长摸上去抢那挺机枪,他替我挡了弹片,我胸口挨了这一刀。要是当时我和他争谁冲第一个,我俩都得死在那儿,三连也冲不上去。”
他系上扣子,目光扫过李铁柱和王二狗涨红的脸,又看向全体民兵:“咱们拿枪,不是为了比谁威风,是为了护着身后的爹娘乡亲,护着咱们刚能喘口气的日子!自己人跟自己人争高下,敌人来了怎么办?看笑话吗?”
李铁柱低着头,鞋尖蹭着地上的土疙瘩;王二狗喉结滚动,拳头攥得紧紧的。
“今天起,咱们分三个小队。”小石头把木棍往地上一插,“一队练射击,二队练格斗,三队——跟我去帮老乡挖水渠!”
底下顿时一片嗡嗡声。有小伙子嘀咕:“当民兵不是来打枪的吗?挖渠算啥训练……”
小石头耳朵尖,听见了也不恼,只说:“咱们北境刚安稳,老乡要种地、要喝水,渠挖不通,春耕就得误!误了春耕,秋天没收成,咱们扛着空枪喝西北风吗?”
他不再多解释,带头扛起铁锹,领着三队往李家屯的水渠走。李铁柱和王二狗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水渠边上,李家屯的李大爷正带着几个老汉清理淤泥。见小石头带人来了,李大爷笑得满脸褶子堆起来:“石头,又带兵来帮忙啦?”
小石头喊了声“大爷”,跳进渠里就开挖。民兵们见副队长带头,也纷纷下水。李铁柱力气大,一锹下去能铲起半筐泥;王二狗心思活,发现一段渠壁松了,赶紧喊人加固。
干到晌午,日头晒得人冒汗。小石头招呼大家休息,从怀里掏出布包,里面是林晚秋塞给他的杂面饼子。他分给众人,自己就着凉水啃。
李大爷蹲在渠边咂巴旱烟,看着这群年轻人,忽然说:“石头,你像个人。”
小石头一愣:“像谁?”
“像你陈青山大哥年轻时候。”李大爷眯着眼,“他当年带兵,也是先教人心,再教枪法。”
小石头心里一热,没接话,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
下午训练射击,小石头把民兵带到山坳里,立了几个草靶子。他没急着教瞄准,先讲子弹金贵:“咱们每一发子弹,都是老乡从牙缝里省下粮食换的!打歪一发,就浪费老乡半碗米!”
轮到李铁柱打靶,他紧张得手抖,三枪全飞。王二狗在旁边憋笑,被小石头瞪了一眼。
“笑啥?”小石头拿起自己的枪,“你看我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