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雾气还缠绕在北境的山林间,空气里带着刺骨的凉意。何秀兰紧了紧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把沉甸甸的药箱背带在肩上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回头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三名卫生员——小李、春妮,还有话不多但手脚麻利的山杏。每个人的药箱都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常用的草药、纱布、消炎粉,这次还特意多带了些治疗痢疾和疟疾的药材,以及一小包根据地粮站特制的、掺了麸皮和豆面的粗粮饼干。
“都检查一下东西带齐没?这一去上河套村,来回得三四天,路上可没地方补。”何秀兰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了,何大姐!”小李拍了拍药箱,年轻的脸庞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春妮和山杏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们今天的目的地是上河套村,那是北境最偏远的村子之一,藏在深山坳里,山路又陡又窄,平日里老乡们想出趟山看病,得天不亮就出发,紧赶慢赶走到天黑才能到最近的医疗点。这次巡回医疗,不仅要给村里的老人孩子检查身体,处理积压的病症,更重要的是,夏天快到了,得抓紧时间教大家怎么预防痢疾和疟疾这些夏季常见的瘟病。
四个人踩着露水,踏上了蜿蜒的山路。路边的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霜花,脚踩上去咯吱作响。越往里走,路越难行,有些地方甚至不能叫路,只是在杂草和乱石中勉强辨认出的一条痕迹。何秀兰走在最前面,不时伸手拉一把后面背着大药箱、走得踉跄的小李。山杏话少,眼睛却尖,总能提前发现脚下松动的石头或者隐藏的坑洼。
走了大概两个多时辰,日头升高了些,驱散了些许寒意,汗水也浸湿了内衫。终于,翻过一道山梁,远远看到了上河套村低矮的土坯房和袅袅升起的几缕炊烟。
刚靠近村口,一个正在井边打水的中年汉子眼尖,认出了何秀兰,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放下,扯着嗓子就朝村里喊:“何大夫来了!何大夫来咱们村了!快!快回家把娃娃老人都叫出来!”
这声音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小小的村子瞬间活泛起来。紧闭的木门一扇接一扇打开,人们从屋里涌出来,老人被儿孙搀扶着,妇女怀里抱着、手里牵着孩子,年轻人扶着行动不便的病患,脸上带着急切,眼里却闪着光,呼啦啦全聚到了村头那片还算平整的空地上。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何秀兰和她的药箱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期盼、信任,还有一丝长久被病痛折磨后的疲惫。
何秀兰心里一酸,脸上却立刻绽开温和的笑容,招呼着大家:“乡亲们,别急,别挤,咱们排好队,一个个来,今天都给你们看!”
她让春妮和山杏帮忙维持秩序,自己和小李迅速找了两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当临时诊台,铺上干净的布,把药箱里的器械和药品一一摆出来。
先从孩子们开始。何秀兰拿出带来的皮尺,给孩子们量身高,又用听诊器仔细听他们的心肺。大多数孩子都有些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个头也比同龄人矮小。她一边检查,一边轻声询问着孩子的饮食和睡眠情况。检查完,她就从药箱里拿出那些粗粮饼干,分给孩子们:“拿着,每天吃一块,多跑跑跳跳,就能长得壮壮的,像山上的小松树一样!”孩子们怯生生地接过,有的立刻塞进嘴里,有的则紧紧攥在手里,舍不得吃。
轮到给张奶奶看病时,老人一把抓住何秀兰的手,还没开口,浑浊的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张奶奶是老寒腿,关节肿得老高,疼得几乎走不了路。更让她伤心的是,儿子去年在打鬼子的战斗中牺牲了,家里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病了连口热水都难喝上。何秀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老人的裤腿,看到那变形肿胀的膝关节,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取出温好的草药膏,仔细地给老人敷上,又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张奶奶,您别怕,这药膏能缓解疼痛。我教教隔壁家的二丫头,让她每天过来帮您揉一揉,按摩一下,会好得快些。”何秀兰柔声说着,又把足够用上大半个月的药膏塞到老人手里,“这些您收好,我们每个月都会来,您的腿一定能慢慢好起来的。”
看着何秀兰忙前忙后,听着她温和的话语,张奶奶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嘴唇哆嗦着,重复着:“好闺女……谢谢……谢谢你们还记挂着俺这老婆子……”
看完了常见的头疼脑热、陈年旧伤,何秀兰知道,接下来才是这次来的重中之重——预防夏季瘟疫。她把乡亲们召集到村里的水井旁。
“乡亲们,眼看天就热了,咱们得提前防备着拉肚子、打摆子(疟疾)这些病。”何秀兰指着那口全村人吃喝都用它的老井,“病从口入,水干净最要紧。”她拿出准备好的明矾,演示给大家看怎么用这东西来净化井水,“用个小布袋装一点,在水缸里搅和搅和,等脏东西沉下去了,上面的水就干净多了。”
光说还不够,她又带着小李和山杏,在村子边上选了个远离水源、地势稍高的地方,招呼了几个年轻后生,一起动手挖了一个符合卫生要求的“示范厕所”——一个深坑,上面架着木板,周围用席子稍微围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