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阳光总带着点不疾不徐的温柔,尤其到了秋季,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像一层薄纱似的,透过工作室整面的落地窗,慷慨地铺满了每一个角落。地板是浅橡木色的,阳光落在上面,映出窗棂的细碎阴影,随着微风偶尔晃动的绿植叶片,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像在纸上跳着无声的舞。
这里与其说是间设计工作室,倒不如说更像吴所畏和池骋精心布置的另一个家——没有冰冷的隔断墙,开阔的空间里错落摆着几张原木工作台,台上摊着草图、马克笔和半杯没喝完的冷咖啡;墙角的琴叶榕长得肆意,宽大的叶片垂下来,遮住了半面挂着设计奖的墙;靠窗的位置铺着块米白色羊毛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能陷进半只脚,旁边就是那张池骋当初坚持要放进来的亚麻布躺椅,椅背上搭着条灰色针织小毯,是吴所畏上周午休时忘收的。
吴所畏一早就扎进了会议室,核心团队的几个人围着长桌坐成一圈,桌上摊着“悬浮森林”高端酒店项目的初步方案,数位屏亮着,映得他眼睛里也闪着光。他穿了件浅灰色连帽卫衣,袖口磨出了点毛边——那是去年池骋陪他去逛设计师集合店时买的,他说舒服,穿了快一年;下身是条深蓝色牛仔裤,膝盖处有个小小的破洞,不是故意做旧的款式,是上周他蹲在地上改草图时,蹭到工作台角勾破的,当时还被池骋念叨了句“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此刻他没好好坐着,盘腿窝在椅子里,一只脚轻轻踩着地面,手里的触控笔在数位屏上飞快地勾勒着金属框架的轮廓。“你看这里,”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设计师小林,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客户要的‘轻盈’不是飘,是站在那里像会动;‘力量感’也不是硬邦邦的,得藏在细节里——就像树,看着软,根却扎得深。”
小林抓了抓头发,他穿了件格子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攥着张打印出来的草图,纸上画满了红色的修改痕迹。“我懂你的意思,吴总,”他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我们试了金属和实木的碰撞,比如用拉丝不锈钢搭胡桃木,但总觉得差点意思……就像两道菜,各好吃各的,放一起却没味儿了。”
“差了点‘呼吸感’!”吴所畏猛地一拍桌子,力度不大,桌上的马克杯晃了一下,溅出几滴浅棕色的咖啡,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印子。他没在意,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小太阳,“森林不是死的,它会呼吸,早上会有露水,风过了树枝会摆,连树皮的纹理都是活的!我们的家具不能是冷冰冰的摆件,得有这种动态的生命力!”
他说着,手指在数位屏上重新画起金属框架,这次没画直线,笔锋转了个弯,画出一道柔和的弧度,像被风吹弯的柳树枝:“你看,金属框架不能是冷硬的直线,要带点自然的弯度,就像树枝被风揉过的样子;还有实木部分,别打磨得跟镜子似的,保留点原始的凿痕——就是那种工匠一锤子下去,没完全磨平的小凸起,那是时间的印子,摸上去有温度。”
团队里的小周忍不住点头,她推了推眼镜,小声说:“吴总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有感觉了——就像走进一片没被修过的森林,不是整齐划一的,但每棵树都有自己的样子。”
吴所畏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工作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一阵清冽的冷空气跟着飘了进来,混着点淡淡的雪松味——是池骋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池骋站在门口,身形挺拔,身上穿了件深蓝色大衣,面料很挺括,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珍珠袖扣——那是去年吴所畏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他还调侃说“这么秀气的东西,我戴合适吗”,结果后来出席正式场合,总爱别着。大衣没脱,里面是件黑色衬衫,领口系得整齐,袖口露出一点深灰色的西装袖口,和工作室里随意甚至有些凌乱的创意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在了一起——就像一杯热牛奶里加了勺盐,看似不搭,却多了层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手里拎着个深蓝色的保温盒,盒身上贴着张小小的白色标签,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吴所畏的午餐”,字迹工整,是池骋的笔迹。他进门时先是扫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了会议室的方向,看到吴所畏时,眼底那点属于商场的冷意,悄悄化了点,像冰融成了水。
“池骋!”吴所畏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动作太快,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一小段,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完全没在意身后团队成员们憋着笑的目光,像只找到主人的小狗狗,几步就扑了过去,撞在池骋怀里,鼻子蹭到大衣面料,有点凉,却很舒服。
“你怎么来了!”他仰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鼻子还动了动,“哇,是李婶做的糖醋排骨的味道!我早上没吃多少,现在正好饿死了!”
他自然地接过池骋手里的保温盒,手指碰到池骋的手心,暖乎乎的。然后踮起脚,飞快地在池骋线条冷硬的下颌上亲了一下,嘴唇软软的,带着刚说话时的热气,发出一声小小的“啵”响,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池骋被他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手掌贴在他卫衣的后背上,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对于这大庭广众下的亲昵,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耳尖悄悄红了一点——没人注意到,除了一直偷偷观察的小周,她憋着想笑,又怕被发现,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草图。
池骋的指腹轻轻蹭过吴所畏的鼻尖,擦掉了一点浅灰色的颜料——那是刚才他画金属框架时,不小心蹭上去的。“慢点,”他的声音有点低,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没人跟你抢。”
吴所畏嘿嘿笑了两声,拉着池骋的手走到会议桌前,献宝似的把数位屏转了个方向,对着池骋:“你快看!我们最新的想法!金属框架做仿生树枝,实木做树干的肌理,放在酒店大堂里,客人一进去就像走进森林里,是不是超棒!”
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从金属框架的弧度讲到实木的纹理,语速飞快,眼睛里满是得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池骋的表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小孩。池骋站在他身边,微微俯身看着屏幕,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听得很认真,手指偶尔会轻轻碰一下屏幕边缘,没说话,眼神却很专注。
等吴所畏说完,兴奋地看着他时,池骋才沉吟了片刻,开口时声音低沉平稳,像大提琴的低音弦,悦耳,却带着理性的审慎:“概念很好,很有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