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第一人民医院。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独特的苏打水味和消毒液混合的气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令人不安的味道,代表着生老病死。但对于叶锋而言,这味道太熟悉了,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亲切感。
只不过,这里的味道更干净,更纯粹。没有硝烟,没有腐烂的血肉,也没有绝望的哀嚎。
叶锋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张挂号单。肩膀上的旧伤最近在阴雨天总是隐隐作响,那是当年在金三角留下的老毛病,这次回国,他鬼使神差地想来看看。
“下一位,叶锋。”
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疲惫的女声传了出来。
叶锋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哪怕隔了这么多年,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和无数个炮火连天的日夜,他依然能瞬间分辨出来。
他缓缓站起身,推开门。
诊桌后,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正在低头写病历的女人,正是林婉。
当年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红着脸递给他创可贴的实习小护士,如今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主治医师。岁月对她很宽容,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沉淀出了一份知性和从容。
“哪里不舒服?”
林婉头也没抬,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肩膀疼,老毛病了。”
叶锋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婉手中的笔猛地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子,在看到叶锋的那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叶……叶锋?”
手中的钢笔“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墨水溅开了几滴,像是在那洁白的纸张上开出的黑色花朵。
“好久不见,林医生。”
叶锋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满手血腥的屠夫,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你……你回来了?”
林婉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她想去倒水,又想去捡笔,最后只是呆呆地看着叶锋,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嗯,回来看看。”
“坐,快坐。”
林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了医生的专业素养,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肩膀。”
叶锋犹豫了一下。
“怎么?还害羞啊?”林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担忧,“以前你打球受伤,不都是我给你包扎的吗?”
“不是害羞。”
叶锋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
“是怕吓着你。”
“我是医生,什么伤没见过?”林婉不以为然。
叶锋不再坚持,他缓缓脱下了那件黑色的冲锋衣,然后脱掉了里面的t恤。
当他精壮的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诊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婉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那根本不是一具人类的躯体,那是一张画满了死亡地图的羊皮卷。
除了肩膀上那处正在愈合的枪伤,他的前胸、后背,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刀伤、烧伤、弹片划过的撕裂伤……
有的狰狞如蜈蚣,有的凹陷如弹坑。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这……这就是你说的‘一点体力活’?”
林婉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些伤疤,却又不敢,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会烫伤她的指尖。
她无法想象,这几年,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在地狱里打滚吗?
“工地干活,难免磕磕碰碰。”
叶锋一边穿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撒着谎。那个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他不想解释。
有些黑暗,一个人背就够了。
“叶锋,你当我是傻子吗?”
林婉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心疼到了极致的愤怒。
“工地能把你炸成这样?工地能给你身上留下枪眼?”
叶锋沉默了。
他穿好衣服,遮住了那一身的狰狞,也遮住了那个充满了杀戮的世界。
“陪我走走吧。”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
医院的后花园里,夕阳正好。
金色的余晖洒在草坪上,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正在散步,不远处还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里的风很轻,花很香。
与索马里那充满了硝烟和腐尸味道的废墟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两人并肩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知道吗?叶锋。”
林婉打破了沉默,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只是眼角还带着泪痕。
“我其实很喜欢现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