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自制的水音筒贴于妇人腹侧,传出胎儿心跳的节奏。
有人颤抖着伸手探向林氏手腕——脉搏,回来了。
一丝极淡的笑意浮现在沈知微唇边。
但她没有松懈。
因为就在这一刻,她眼角余光瞥见殿外阴影中,一道玄氅无声立于檐角。
谢玄来了。
他站在暗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听诊器上,眼神深不见底。
而他的手下,正悄然将一本薄册递入密匣——封面无字,内页却赫然写着三个小字:淘汰册。
太医院讲坛上,风停了,人静了,唯余一缕药香在残阳里飘散。
谢玄自檐角缓步而下,玄氅未动,杀意已至。
他手中那本无字薄册轻轻一展,便如惊雷劈开沉雾——《淘汰病案册》三字赫然浮现,墨迹冰冷,字字带血。
“臣奉旨查缉太医院秘档,”他的声音不高,却压得满堂窒息,“此册藏于地窖铁匣,由前判丞亲笔签署,每一页都记着‘体质不合婚配’‘生育高危,建议禁妊’之人名籍。其中木火质者,占七成。”
他指尖一翻,亮出一页名单。
林氏的名字赫然在列,批注如刀:“情绪易激,不宜产育,若强怀胎,恐祸家门。”
御史台主官猛地站起,脸色发白。
皇帝端坐高台,龙袍微颤,眼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朕的子民,何时轮到你们来判定生死?!谁给你的权柄,决定一个人能不能活?能不能生?”
无人应答。
程明章踉跄后退,背抵铜人,鎏金针灸像在他身后泛着冷光。
他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如裂帛,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医案——皮面磨损,边角焦黑,似曾经历一场大火。
那是他妻儿临终时的诊疗记录。
他颤抖着翻开,泛黄纸页上,是他年轻时刚劲工整的批语:“诸症皆因个体难控,故须统一疗法,依典施治,方保无虞。”
他曾以此为信念,奉为圭臬。
可如今,对照沈知微所绘《九型体质图谱》,他一眼便认出——妻子正是典型的木火质:肝阳上亢、阴虚火旺。
若当时能辨其质,疏肝柔养,而非一味镇静苦寒,或许那一碗“安神饮”不会成为催命符……
“是我……”他喉头一哽,眼眶崩裂,“是我杀了她们……”
双膝轰然砸地,老泪纵横。
众人默然。
那尊象征千年医道权威的铜人,在此刻竟显得如此荒诞可笑——它不会痛,所以不懂救;它不流血,所以不知错。
沈知微没有看他。
她只是蹲下身,轻轻扶起仍虚弱不堪的林氏,将听诊器缓缓挂上她的颈间。
玉壳温润,九色光晕如呼吸般流转,在阳光下映出虹彩般的涟漪。
“以后没人能强迫你喝什么药,”她说,声音很轻,却传遍全场,“也没有人再能告诉你——你不该生、不能生、不配生。”
“你的身体,你自己说了算。”
话音落下那一刻,仿佛有风吹过百年禁锢的宫墙。
百姓挤满长街,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真大夫在这儿!”
一声接一声,呼喊如潮水涌动,冲破朱红宫门。
廊柱阴影里,程明章跪坐原地,手中《统疗章程》被他一页页撕碎,纸片纷飞如雪。
他望着沈知微的背影,望着那白衣染霞、手执听诊器宛如执剑的女人,沙哑低语:
“原来……真正的秩序,不是千人一方。
是容得下不一样的心跳。”
远处杏花初绽,一只灰蝶掠过枝头,翅膀轻颤,还沾着昨日焚毁药方的灰烬。
三日后,掌医监内锣声突响。
第一封报丧文书送至案前:“医婢春桃,投井身亡。”
未及喘息,第二封又至:“医婢秋柳,自缢于值房。”
第三封紧随其后:“医婢夏荷,误服毒药,救治无效。”
沈知微立于廊下,指节攥得发白。
她提起药箱,走向停尸房。
暮色沉沉,风卷残叶。
推开房门,春桃静静躺在冰石板上,面色青白,唇无血色。
沈知微俯身,揭开覆布,目光落在她手腕一道浅痕上——极细,几乎看不见,像是有人刻意抹去过什么。
她缓缓取出听诊器,贴向尸身心口。
血晶微闪,玉壳忽震——
一道不属于死者的脉象残影,竟在镜中一闪而过。
第334章丝线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