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光影不再是单一画面,而是层层叠叠——无数女子的身影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推入井中、锁入祠堂、灌下毒药……而每一次,都有一个工匠,默默凿下“贞烈”二字。
她们的嘴没动,可万千声音汇成一句——
我们,不愿。
霍崇文站在高台之上,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灰。
他死死盯着那不断闪烁的血晶,仿佛看见自己一生信奉的“纲常”正在崩塌。
他的手剧烈颤抖,朱笔几乎握不住。
“不可能……这是妖术!是蛊惑!”他嘶声吼道,声音已带溃败。
可没人再看他。
百官低头,百姓跪伏,连礼部儒生也停止了诵经。
他们看见的不是幻象,是被掩埋百年的真相,终于借一枚听诊器之口,冲破了礼教的铜墙铁壁。
沈知微缓缓起身,不再看霍崇文一眼。
她望向那尊即将落成的牌坊,目光如刃。
风卷起她的衣角,听诊器在胸前微微震动,血晶幽光流转,仿佛有了生命。
而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远处,谢玄立于东厂铁骑之前,黑袍猎猎,眸光如刀。
他轻轻抬手,指尖微动。
四门之外,铁蹄隐隐,封锁将成。
沈知微踏上祭台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那尊象征千年压迫的牌坊。
她将手伸向腰间,取出那把从未离身的金属尺——现代手术室中最普通的测量工具,如今却成了她对抗整个旧世界的武器。
她凝视着牌坊基座的缝隙,那里积着未化的雪,也藏着无数无名者的血。
然后,她缓缓俯身,将心尺深深插入石缝之中。
风卷残雪,吹散了祭坛上最后一缕香烟。
霍崇文站在高台之上,手中《列女传》的碎片如枯蝶纷飞,飘落在血迹未干的雪地上。
他嘴唇颤抖,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被抽离躯壳。
那本被他奉为圭臬、诵读半生的典籍,此刻碎在风中,像极了他崩塌的信仰。
“我以为……我在护道。”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可原来——我不过是执刀之人,还给刀裹上了锦绣。”
忽然,他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撕破长空;继而转为嚎啕,跪地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石阶,鲜血蜿蜒而下。
百官无一人敢上前,皆垂首屏息,仿佛怕惊动这场精神世界的彻底倾覆。
就在此刻——
沈知微立于祭台最高处,背对众生,面对那尊巍然耸立却已濒临崩溃的牌坊。
她手中握着那把金属心尺,尺身泛着冷光,是现代手术室里最平凡的测量工具,却是她穿越生死、对抗愚昧的唯一凭依。
她缓缓俯身,将尺尖插入牌坊基座最深的一道缝隙。
血晶爆裂般亮起,万丈红光自听诊器中喷薄而出,如地脉苏醒,直冲云霄。
整座青石碑瞬间变得通透如琉璃,内里层层叠叠浮现出无数刻痕:歪斜的“我不愿”,稚嫩的“救我”,颤抖的“我不想死”,还有那一声声泣血的“娘”……密如蛛网,遍布碑体每一寸肌理,像是千年沉冤终于找到了出口。
空中回荡起百名女子临终前的呼喊,不是颂歌,不是节烈誓言,而是最原始、最本能的求生哀鸣。
她们的声音交织成洪流,震得香炉倾倒,幡旗碎裂:
“你说这是荣耀?可我们最后喊的——全是‘娘’!”
百姓纷纷跪倒,掩面痛哭。
连执礼的老僧也扔了香炉,双手合十,老泪纵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谢玄立于东厂铁骑之前,黑袍猎猎,眸光如刀。
他不动声色,只轻轻抬手一挥。
四门之外,铁蹄轰鸣骤起,封锁已成。任何人,不得擅离。
沈知微缓缓抽出心尺,金属表面竟已布满细密裂纹,似承载过多真相而濒临破碎。
她低头看向胸前听诊器——外壳已然完全玉化,温润如古jade,血晶凝成蜂窝状记忆体,微微搏动,如同一颗沉默跳动的心脏。
它不再只是器械,而是证言本身。
这时,一个小身影挣脱母亲怀抱,跌跌撞撞跑来,拉住她的衣角。
是招娣。
小女孩仰头望着她,眼中有恐惧,也有从未有过的光:“姑姑……以后……我们不用死了吗?”
沈知微心头一颤。
她蹲下身,将这个瘦小的身体轻轻拥入怀中,声音低柔却坚定:“以后,活着才是英雄。”
话音落下,一阵狂风掠过。
咔——
一声巨响,震彻皇城南门。
那尊“贞烈永昭”碑,从中裂开一道深缝,宛如大地睁开了眼睛,凝视这人间百年血泪。
雪花静静飘落,覆盖断碑。
而沈知微矗立在风雪中央,玉化的听诊器贴在胸口,仿佛听见了千万亡魂终于安息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