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堂风歇,残阳如血。
沈知微归府时,天边最后一抹光正沉入宫墙深处。
轿帘落下,她低头看向腰间那枚听诊器——血晶尚未冷却,仍在微微震颤,像一颗不肯安眠的心脏。
她没有回正院,径直走入东厢密室。
烛火点燃的刹那,檀香未散,她已从暗格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份朝廷刚拟好的《旌表文书》,还有一张青石拓片。
指尖抚过其上镌刻的十二个字:“烈女周氏,投井殉夫,贞烈可嘉。”
笔迹端方,墨色匀净,是礼部老臣亲书,即将刻碑立于城南百丈坡,供万民瞻仰。
可就在她指尖划过“殉”字那一瞬——
听诊器猛地一震!
血晶骤然泛起幽光,映得四壁忽明忽暗。
拓片表面竟如水面般荡开涟漪,浮现出一段画面:一口枯井,井口狭窄,一名女子披发挣扎,裙裾被粗绳死死缠住,双脚悬空踢打。
井沿上站着个佝偻身影,手持木棍压在她肩头,口中厉喝:“不跳不是张家人!你男人战死沙场,你活着就是辱他忠魂!”
女子嘶喊不出,只用指甲疯狂抓挠井壁。
镜头缓缓拉近——
斑驳苔痕间,三道带血的刻痕清晰可见:“我不愿”。
歪斜、颤抖、深及石髓。
沈知微呼吸一滞,掌心沁出冷汗。
这不是旌表,是谋杀。
不是贞烈,是献祭。
而这样的碑,全天下有多少?
每一块碑下,是否都埋着一句未说完的“我不愿”?
她闭眼,脑中闪过今日义堂之上,鬼手张崩溃前的低语:“她们一直在问……‘孩子还没生’……‘方子没送出’……‘我不服’……”
原来不止亡者执言。
连碑石也能泣血。
翌日清晨,小满被召入密室,只见沈掌医立于案前,手中摊开数十州县报呈“节妇烈女”的卷宗抄录。
“你即刻动身,”沈知微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以巡查疫病为名,暗访近三年内获旌表之家。重点查三点:一、死亡现场是否有目击证人;二、尸体是否经官验;三、家中有无年幼子女或待嫁女儿。”
小满心头一凛:“您怀疑……这些烈女,并非自愿赴死?”
“不是怀疑。”沈知微将拓片推向她,“是确认。有人借‘贞节’之名,行杀人之实。而朝廷颁下的每一道旌表,都是帮凶的印信。”
小满低头,看着拓片上那三道血字,指尖微微发抖。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沈掌医昨夜彻夜未眠。
这不只是救一个人,是要掀翻一座庙。
同日午后,沈知微亲赴城南乱葬岗。
破棚藏于荒坟之间,风吹即塌。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坐在石槽前,十指皴裂,正用力搓洗一件绣金官服。
污水里浮着几点干涸的血渍。
“阿莲?”沈知微轻声唤。
妇人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眼中惊惧如受困野兽。
“我不是来抓你的。”沈知微蹲下身,递上一碗热药,“我知道你是谁。三年前,你丈夫战死边关,族老逼你投井‘完节’。你跳了,但没死成,被人捞起扔在这儿,从此做洗衣妇,苟活至今。”
阿莲死死盯着那碗药,嘴唇哆嗦,却不敢接。
沈知微取出听诊器,轻轻贴在自己胸口,低声说:“你记得这句话吗——‘你不跳,全村都抬不起头!你男人是英雄,你怎么能活得比他久?’”
话音落下的瞬间,血晶微闪。
一道声音浮现,苍老、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是当年族老逼她殉节时的原话。
阿莲瞳孔骤缩,猛然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说……死得越惨,牌坊越高……”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我女儿招娣……才六岁……昨儿背了一整夜‘殉节诗’……说等我死了,她也要守节……”
沈知微眼神骤冷。
原来如此。
他们不仅杀现在的女人,还要驯化未来的。
回去的路上,暮色渐浓。
沈知微乘轿穿行于窄巷,忽觉空气凝滞。
檐角无声掠过一道黑影,下一瞬,寒光直取咽喉!
匕首破风而来,快如毒蛇吐信。
她甚至来不及拔刀。
千钧一发之际——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