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动作轻缓,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罪人,而是一个亟待诊断的病人。
她取下听诊器,轻轻贴上崔氏剧烈起伏的胸口。
血晶仪亮起,屏幕上浮现一段心跳节律——缓慢、虚弱,却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
沈知微低声道:“你听,这血晶里的胎动……是不是很像你当年失去的那个?”崔氏的哭声撕裂了大殿最后的寂静。
那不是悲鸣,而是崩塌——信仰的、执念的、母性的,所有被扭曲成“正道”的情感,在沈知微那一句低语下轰然倾覆。
她跪在冰冷地砖上,肩头剧烈抽动,指甲抠进掌心也不觉痛。
血晶仪屏幕上那条微弱却清晰的心跳曲线,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剜开她尘封三十年的伤口。
她想起来了。
那个早夭的长子,出生时皮肤青紫,呼吸如游丝,稳婆只说“命薄”,她却固执地认为是“邪祟缠身”。
于是焚符、净血、换乳母……甚至亲手将一枚绣着朱砂符文的肚兜,系在了孩子尚未成形的襁褓之上。
可他还是死了。死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布片。
原来不是天命,是毒。
“我……我不是要杀他……”崔氏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是想救他……我想保全侯府的体面……”
“所以你就用另一个孩子的命,去填你心里那个窟窿?”沈知微站起身,眸光冷冽如霜,“可生命从不该是祭品。无论是嫡是庶,是男是女,只要还在腹中一日,便有活的权利。”
她话音未落,人群后方传来一声苍老而颤抖的叩首声。
“咚——”
孙妈妈跪了下来,白发散乱,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老奴……老奴三十年前就在永宁侯府当差……见过这‘绣胎符’……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老泪纵横,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可我不敢说啊!那时我说了一句‘这符气冲胎息’,第二天就被打了一顿板子,撵去守祠堂……从此再没人听我说话……”
满殿死寂。
那些曾对符兜深信不疑的命妇们,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惧与羞愧。
她们之中,有人也曾因生女被冷落,有人险些因“胎相不吉”遭堕胎,更有甚者,亲耳听见嬷嬷低语:“换个干净的肚兜,孩子就好养了。”
原来所谓“祈福”,不过是披着礼法外衣的屠杀。
沈知微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利刃出鞘:
“今日起,废除一切未经药检的‘祈子绣品’!凡孕期所用贴身之物,须经奉医司备案查验,含朱砂、雄黄、砒霜等剧毒成分者,一律禁用!胆敢私制、私传、强令穿戴者——”
她目光如电,直刺崔氏,“以谋害皇嗣论处,株连九族!”
诏令既出,无人敢言。
阳光终于穿透琉璃瓦,洒落在铜盆残烬之上。余火未熄,灰蝶翻飞。
散会时,人群悄然退去,唯有柳氏抱着襁褓缓步上前。
她不再是那个怯懦卑微的妾室。
眼神清亮,脊背挺直,手中捧着一件小小肚兜——正是那日险些让她流产、被崔氏强行塞入箱底的“符兜”。
“沈医官。”她声音轻,却坚定,“这是我儿子的‘催命符’,也是我的‘重生帖’。今日我来,不是求饶,是谢恩。”
沈知微接过那件符兜,指尖抚过上面狰狞的朱砂符文,忽然一笑。
她转身走向火盆。
火焰腾起,吞噬布料,焦臭再度弥漫。
就在最后一角即将化为灰烬之际,血晶仪骤然嗡鸣!
投影一闪,竟是胎儿最后一次挣扎的画面:蜷缩、蹬腿、心跳断续——而后,一道温润金光自影像中心升起,缓缓沉入听诊器内壁。
刹那间,金属探头泛起淡淡暖意,仿佛有了呼吸。
温感层,彻底固化。
从此,无需接触肌肤,只需悬于孕妇腹前三寸,胎心、胎位、羊水波动皆可精准捕捉。
这是医学对生命的宣誓,也是科学对愚昧的终审。
风穿庭廊,卷起余烬升空,宛如无数轻盈魂灵,终于挣脱枷锁,归于长天。
沈知微望着那点点飞灰,唇边微动,落下一句极轻的话:
“你说这是祈福?可它烧出来的——是未生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