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碑下雨显(1 / 2)

试药会七日后,焚塾旧址。

风卷枯草,掠过残垣断壁,如同亡魂低语。

那座曾被奉医塾学子日夜诵读的讲堂,早已化作焦木碎瓦,埋于荒土之下。

而守典盟新立的巨碑却巍然耸立,青石冷硬,上书八个铁篆大字:“正道所在,邪学勿近”,笔锋如刀,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知微踏足此地时,天色阴沉,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倾塌下来。

她一身黑袍未换,肩头听诊器斜挂,金属探头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冷冽光泽。

身后是奉医司百余名弟子,有男有女,有盲有跛,皆沉默而坚定地跟随着她的脚步。

陆明远捧册随行,吴阿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人群前列,指尖微微发颤,却昂首挺胸。

“推倒。”沈知微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两名力士应声上前,绳索套上石碑,肩背发力。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那象征“正统”的巨碑轰然倒塌,裂成数段。

众人屏息。

陆明远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道:“掌医监,新碑……当题何文?”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步走到基座前,伸手抚过冰冷的石面,指尖划过一道烧灼留下的焦痕——那是当日书卷焚尽时,火舌舔舐过的印记。

她眸光微动,终于道:“无字。”

全场愕然。

“无字?”有人低声惊呼,“岂非空碑?后人如何知晓此处意义?”

唯有谢玄立于人群之外,一袭玄衣如墨,袖手而立,神情淡漠,唯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沈知微取出一只陶瓮,从中倾出白色粉末,混以清水,调成浓稠石灰浆,倒入青铜笔海。

她执巨笔,蘸满石灰水,在新浇筑的碑面上挥毫落墨。

一笔落下,灰白无光,字迹平淡如尘。

“此地未亡者,是人心。”

写罢,她退后一步,静静凝视。

百姓窃窃私语,不解其意。

“这就完了?”“连名字都不刻?难道不怕被人遗忘?”

沈知微不答。

她转身,抬手示意吴阿柳登台。

村妇深吸一口气,抱着孩子走上高台。

那婴孩尚在酣睡,脸颊粉嫩,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母亲撕裂的产道边缘被一把手术刀生生救出。

“我叫吴阿柳,松江府十里坡人。”她的声音起初颤抖,渐渐坚定,“去年冬,邻家柳嫂难产三日,稳婆说‘母子皆亡,天命如此’。可我记得……记得掌医监在乡间话本里写的法子——剖腹取婴。”

台下一片寂静。

“我没有药,就用煮过的剪子;没有麻沸散,只能让她咬住木棍……”她声音哽咽,“我割开她的肚子,血流了一盆,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但我记住了图样,记住了位置,记住了‘快、准、稳’三个字。”

她抬起头,泪光闪烁:“我把孩子抱出来时,他还不会哭。我拍他背,一下,两下……第三下,他哭了。柳嫂也哭了。她说:‘阿柳,你不是扫把星,你是活菩萨。’”

她展开怀中一本破旧小册——正是东厂悄然流传的《柳娘子治难产记》,纸页已磨毛,却被珍重保存。

“这不是神迹。”她大声道,“这是学问!是我们女人也能学会的救命本事!”

话音未落,天空忽降细雨。

起初如丝,继而绵密。

雨水落在碑面,浸润那灰白色的字迹。

刹那间,异变陡生!

原本黯淡无奇的石灰文字,遇水竟渐显深痕,由灰转褐,再转暗红,宛如渗血而出。

那十个大字在雨中愈发清晰,仿佛自石中生长,烙印天地:

人群哗然,有人跪地,有人掩面,更多人仰头望天,似在质问苍穹。

就在这时,一道佝偻身影缓缓走出人群。

是秦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