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度的脸瞬间惨白。
他望着那三个名字,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谢玄将黄绢掷在他脚边,金线绣的蟒纹擦过他青衫,像道抽在脸上的鞭。
“退下吧。”皇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裴元度踉跄着退到班末,冠缨散了也顾不得系。
沈知微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裴文昭送来的《巾帼录》残卷——上面有一页被撕去的,正是裴元度祖父主审守脉堂案的记录。
“女医碑林,着掌医监协办。”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选址京郊医理堂旁。”
小满领旨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
她接过圣旨的手在抖,却笑得比雪还亮:“臣请旨,不用石匠。”她望着沈知微,“各地尺驿的女医说,要亲手刻碑——每块碑只刻名字和一句遗言。”
沈知微想起昨日小满整理的遗言录:有稳婆说“我摸过的胎位,比他们读的书多”,有医正写“我救的不是女人,是人命”。
她点头时,看见小满眼底跳动的光,像当年自己第一次拿起手术刀时的热。
碑林落成那日,京郊飘着细雪。
数百名妇人抱着襁褓、牵着孩子,捧着用布包了又包的野花。
她们站在周嬷嬷的碑前,碑上刻着:“我不是妖,我是来接生的。”有人将野花别在碑头,有人摸了摸“接生”二字,忽然哭出声:“我女儿的名字,就是周嬷嬷取的。”
沈知微站在母亲的碑前。
碑上只有“沈氏”二字,和她临终前最后一句:“记住,刀是救人的。”雪落在碑上,像落在当年母亲冰凉的手背上。
她摸了摸颈间的听诊器,铜管还带着体温——那是她用三十六年的病历、一千二百零八个名字,和血晶里的温度,重新封进心尺主架的“史鉴仪”。
“它现在不仅听心跳。”她对谢玄说,“凡经它验证的病历、口述,都算国史。”
谢玄伸手碰了碰史鉴仪,血晶突然渗出一滴,落在《补遗卷》首页。
两人盯着那滴血,看它慢慢晕开,竟拼成“勿忘”二字。
“他们终于不敢烧你的名字了。”谢玄低声道。
沈知微摇头。
她望着远处抱着孩子来祭拜的妇人,望着碑前越堆越高的野花,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急报——西南夷区产褥热暴发,巫医正烧患病产妇。
“真正的碑,不在石头上。”她解下披风裹住史鉴仪,翻身上马时,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在还没活下来的人心里。”
马蹄踏碎积雪,史鉴仪在鞍侧轻晃。
谢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陶捧着急报狂奔而来,脸色比雪还白:“大人,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
他伸手接过急报,目光扫过“抽搐失语”“太医院束手”几个字,又抬头望向沈知微消失的方向。
风卷着雪粒扑进领口,他却笑了,眼尾红痣在雪光里亮得刺眼——有些命,该有人来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