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昔日谢玄誊抄给她的《天工医鉴》残页上,那些关于声、光、电的零散记述,曾被她当做古人天马行空的想象。
此刻,它们却与眼前这台青铜鸣颅仪的原理,与那本《萨满古仪注》中骇人的记载,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古人以血肉之躯的孩童颅骨为“调音叉”,去寻找那能蛊惑人心的频率。
而她,一个掌握现代物理声学知识的医生,要做的不是复现,而是彻底解构这种声音的“巫术”。
回到医营,沈知微没有片刻耽搁。
她立刻让裴九章带人,依照她在静音窟中绘制的草图,在医营后院用铜盆、水车和几块打磨光滑的鹅卵石,搭建起一个极其简陋的模拟装置。
“主官,这……真的能行?”裴九章看着这套宛如儿戏的设备,满心疑虑。
沈知微没有回答,她从后厨取来一颗刚宰杀的、尚有余温的牛脑,小心地置于铜盆正上方,盆底则连接着由水车驱动的活水。
“乌勒,启动水车,让鹅卵石以每息一次的频率,轻击铜盆外壁。”她冷静地发号施令。
乌勒依言照做。
水车转动,带动木杆上的鹅卵石,开始富有节律地“嗒…嗒…嗒…”敲击在铜盆上。
那声音并不响,甚至有些沉闷,但配合着盆底流水的低鸣,一股诡异的震动开始弥漫开来。
沈知微戴上听诊器,一头贴着铜盆,另一头则紧贴在悬吊的牛脑之上。
她双眼紧闭,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那微弱的共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仅仅一刻钟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颗原本静止的牛脑,竟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轻微抽搐,表面布满的血管神经也随之不规则地跳动。
又过了一会儿,其负责视觉和平衡的脑区部分,甚至出现了类似眼球震颤的剧烈反应。
裴九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沈知微取下听诊器,在随身携带的册子上飞速记录下一连串数据,随即果断下令:“停!”
她看着那颗已经出现部分组织坏死迹象的牛脑,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这不是巫术,而是一种古老、精准且极其恶毒的洗脑技术。他们先用‘月魇’的毒素长期削弱人体的神经屏障,使其精神变得脆弱、敏感,极易被外界暗示。然后,再利用这种特定频率的次声波共振,绕过人的显意识,直接在潜意识层面打下烙印,植入指令。”
裴九章喉结滚动,艰涩地问:“若……若是用在活人身上,特别是意志坚定的成年人……也能被植入执念吗?”
沈知微的目光穿透夜色,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在人心上:“比如‘复仇’,比如……‘称帝’。”
话音未落,阿兰朵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帐外。
她没有进来,只是将一卷用兽皮包裹的密抄名录,从门帘缝隙中递了进来。
她的脸色在火光下白得透明,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沈知微展开兽皮,里面是一份用北狄文字书写的名单。
借着烛火,她让裴九章辨认。
那上面赫然记录着近十年来,所有参与过“静音窟”仪式的北狄贵族子弟,共计三十七人。
其中,竟有两名曾在京师担任过质子的王子!
这已是足以掀起两国风暴的铁证。
但真正让沈知微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名单末尾,用汉字标注的一行细密小字:
“癸未特仪,汉宦一名,颅音契合度九成。”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死死地按在那行字上。
癸未年!
那正是谢玄入宫之年!
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被串成了一条完整而淬毒的锁链。
谢玄为何被灭门?
为何偏偏是他被选中净身入宫,送入那吃人的东厂?
原来,那根本不是一场偶然的政治倾轧,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