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紫禁城的每一寸琉璃瓦。
然而,比夜色更浓的,是医塾后院冲天而起的焦黑浓烟。
“走水了!档案房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划破沉寂,小太监们提着水桶乱窜,火光映得他们脸上满是惊惶。
沈知微赶到时,半间档案室已成一片火海。
刺鼻的桐油与焦木混合的气味,昭示着这绝非意外。
她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人群之外,眼神比寒冬的井水还要冷冽。
这是报复,是对她白日里强硬立档的回应。
他们烧不掉她手中的朱批,便想烧掉她记录罪证的笔和纸。
火势被扑灭时,天已蒙蒙亮。
屋内一片狼藉,烧得只剩残骸的柜架歪倒在地,满地都是被水浸透的灰烬。
一名奉命查验的内侍草草看了一圈,便要回禀:“沈掌教,看来是烛火失慎……”
“闭嘴。”沈知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径直走到一扇幸免于难的窗边,纤长的手指拂过完好无损的窗格与插销。
“窗棂无撬痕,门锁未被破坏,”她转过身,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放火的人,有这里的钥匙。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钥匙。”
内部所为。
在场众人心中同时咯噔一下,噤若寒蝉。
“掌教,”小蝉从另一间完好的厢房走出,手里捧着几摞码放整齐的文书,脸上虽有后怕,更多的却是镇定,“幸好您有先见之明。昨夜您写规程时,我便将所有新誊录的《宫人病殁录》和宫女的诊籍都搬到了隔壁备份。”
沈知微小蝉的成长,比她预想的更快。
敌人毁掉的,不过是一间屋子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档。
她的核心武器,毫发无伤。
她接过一份守夜名册,指尖缓缓划过昨夜当值人员的名字。
当看到“小禄子”这个名字时,她的手指停住了。
“去查,”她将名册递给小蝉,“吴德全被押入东厂前,所有送出的节礼名录。”
一个时辰后,结果摆在了沈知微面前。
小禄子,赫然在列。
收的,是一对成色不错的银裸子。
这火,放得一点也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愚蠢。
但这份愚蠢背后,是根深蒂固的傲慢——他们笃定,一个小小的太监,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
正如他们过去几十年一直做的那样。
沈知微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份名单通过密信,递给了谢玄。
东厂的效率,快得像一道暗影。
不过一日,谢玄的人便传回消息,小禄子自纵火之后便如惊弓之鸟,今日更是趁着无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茶水房。
沈知微赶到时,谢玄已等在阴影里。
他一身玄色常服,敛去了飞鱼服的张扬,却更显身形挺拔,气势迫人。
两人一言不发,透过窗户的缝隙,死死盯着里面的动静。
那间茶水房久无人用,处处是灰尘蛛网。
小禄子如老鼠般钻进去,径直奔向那座早已冰冷的巨大灶膛。
他跪在地上,伸手在积满黑灰的灶膛深处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宝贝。
片刻,他掏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巴掌大的硬物。
他似乎松了口气,将那东西揣进怀里,正要起身,却一头撞上两名从天而降的东厂番役。
小禄子连惊叫都未发出,便被堵住嘴,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番役从他怀中搜出那个油纸包,恭敬地呈给谢玄。
谢玄没有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沈知微。
沈知微走上前,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一层层解开油腻发黄的油纸。
当最后一层纸被揭开,连见惯了血腥的番役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金银,不是信物,而是一截早已风干炭化、蜷曲如枯叶的——人的舌头。
它像一块黑炭,静静地躺在油纸上,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残忍与恐惧。
一个时辰后,医塾密室。
周嬷嬷在看到那截黑舌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索命的厉鬼,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是他……是他!是许怀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