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比想象中干净,床单上没有可疑的污渍,浴室的热水也足够烫,冲在身上能带走一路的风尘仆仆。
沈瑶洗完澡,裹着浴袍走到窗前,俯瞰县城的夜景。
黑漆漆的山影压在天边,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近处是零星亮着的路灯,光晕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模糊。
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引擎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她想起小时候在村里,住的还是土坯房。
夏天漏雨,冬天灌风。
村里的小孩放学了就满山遍野地疯跑,要么就下河摸鱼。
只有她,雷打不动地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的泥地上,就着昏暗的光线写作业。
村里人见了,总要酸上两句:“哟,沈家这丫头,心比天高呢!”
“读那么多书有啥用?丫头片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沈瑶一句都不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她就是要爬出去,用尽一切力气,从这片泥土里,爬到金字塔的顶端去。
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语音。
她点开,母亲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的声音传了出来。
“瑶瑶,明天几点到家呀?妈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乌鸡汤。”
沈瑶打字回复。
【中午吧,不用特意准备。】
母亲又发来一条。
【怎么能不准备!你爸今天还念叨你呢,说你现在可出息了。
咱们县教育局的王局长都知道你爸有个在燕京大公司上班的闺女,让他脸上可有光了!】
沈瑶盯着那段文字,没再回复,把手机扔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第二天一早,沈瑶换了身看不出牌子的深色休闲装,戴上口罩和鸭舌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打车去了县城的老城区。
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墙皮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她付钱下车,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
窗帘紧闭,但阳台上晾着的几件旧衣服证明里面有人住。
一步步走上楼梯,灰色的水泥台阶被踩出了浅浅的凹陷。
她在三楼的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那扇褪了色的木门。
“叩叩叩。”
里面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出来。
“谁啊?”
沈瑶摘下口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张老师,是我。”
老人眯着眼看了半天,随即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声音都颤抖了。
“沈……沈瑶?”
“嗯,我回来看您了。”
门“呼啦”一下被彻底拉开。
沈瑶高中时的班主任,如今已经退休的张老师,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坐!”
沈瑶跟着老人进屋,屋子很小,家具陈旧,空气里有股淡淡的书墨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茶几上摆着几本教育类的杂志,墙上挂满了历届毕业班的合影。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住。
那是她高三那年的班级合照,她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梳着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可眼睛已经透出了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冷静和野心。
“你现在可是咱们丰县中学的骄傲啊!”
张老师给她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语气里全是压不住的欣慰和自豪。
“去年校庆,王校长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点名表扬你,说你是咱们丰县近十年考得最好的学生!
状元啊!”
沈瑶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叶很廉价,带着一股涩味。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笑:“运气好罢了。”
“什么运气,那就是你的实力!”
张老师使劲摇头,“你那时候多拼啊!高三一整年,我就没见你十二点前睡过觉!
作业本摞起来比你人都高!”
沈瑶只是低头喝茶不接话。
寒暄过后,她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
一套包装精美的高档茶叶,外加一条触感柔软的真丝围巾。
张老师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沈瑶笑着塞进了怀里,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就在沈瑶准备告辞的时候,张老师忽然拉住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对了,前阵子宋晨辉还跟我这儿打听你来着呢。”
沈瑶脚步一顿,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
“宋晨辉?”
“就是高三那年从市里转学来的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后来考上了个985,现在在省城当公务员呢!”
张老师笑得一脸暧昧,“我可听说了,人家现在混得相当不错,家里条件也好,他爸是咱们市里……反正挺厉害的。”
沈瑶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
不过那时的她一门心思在考高分上,不会分出自己的情绪去在意这些没意义的事。
她淡淡一笑,疏离又客气:“是吗?”
张老师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看她这反应,立刻试探着问:
“瑶瑶啊,老师多句嘴,你这么优秀,现在……有对象了吧?”
沈瑶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笑容不变,吐字清晰:
“有了。”
张老师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又立刻堆起笑,像是要掩饰尴尬: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那你那个对象……也是燕京的?做什么工作的呀?”
她没直接回答,只是把垂到颊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
不经意的动作却带着优雅和从容。
“他家,比宋晨辉家,应该要厉害那么一点点吧。”
沈瑶说完,冲着已经愣住的张老师又笑了一下,没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老师,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