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见少爷示意,不情不愿去打水来,伺候娘娘腔净面,撅嘴斜眼,一脸的嫌弃。
张老六丢开棉巾,入座顺手从怀里摸出松江产、张家西施阁老字号、鹿衔芝随身螺钿妆奁盒,翘着兰花指正待补妆,瞥见旁边那位黑脸阴沉,眉头都拧成麻花了,忙收起镜匣陪笑。
“不好意思,习惯了,咋弄你只管说,我照办就是。”
“你们大小十个股东,这些文件都是一式十份,你签字画押后送去北边,他们也得签,快马急递,时间还来得及。”
“吾操!”
张老六当时就急眼了。
“你啥意思?这个矿说好是我的,与他们何干!”
“糊涂!”
张昊手指笃笃笃点着茶几上的文书提醒:
“你脑子是不是有水?珍珠岩离开煤球,分文不值!等京交所城立,他们想上市,同样离不开你点头,这是一个价值亿万银两的大产业,不是小打小闹,你到底懂不懂?”
“哎呀,我好糊涂,特么的珍珠岩要是值钱,这些瘪犊子哪里会丢给我,得咧,哥、我错了,这事交给我你只管放一百个心!”
张老六见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堆文书,赶紧去书案边坐了,摸出荷包里小印章。
“你盖章,我签字。”
“不仔细看看?”
“看个卵子,报上说佛山永盛铁厂为了上市,直接补上五年税银,这才拿到布政司执照,咱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我有啥不放心的。”
两个人啪啪啪一顿猛怼,完事张昊检查一遍,里三层外三层打包好,丢给张显。
“急递的事你来办,丢失与我不相干。”
“出事我弄死他们!”
张显拍着包裹叫嚣,摸出香烟点上,嘿嘿嘿贱笑。
“哥,大伙都是纳闷,你是文官清流,就算着急往上爬,也不用和我们搅和啊,你图啥?”
“海外之事,我不说你也懂,兵船财货不交出来,项上的吃饭家伙保不住,这是羊城交易所成立的初衷,你以为老子真想当散财童子啊?”
张昊靠着书案,眉锁愁云,一副忧心忡忡的死样子,腹中却在呵呵冷笑。
权钱官商自古不分家,庙堂武勋贵和文阁老皆是商帮代言人,没有权贵高官,则无秦晋徽巨商,此即后世西方的内阁议会君主立宪制来源。
两京十三省的大都会、大码头,全是勋亲贵戚地盘,银楼想落地生根,离开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货色可不中,中州这个王爷窝也一样。
“蔡巡抚告诉我,军民嗷嗷待哺,可是库银存粮连宗藩都养不起,交易所开张,多少能收些税银,补些亏空。
你不知道,我打小就吃苦,最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你看看这些藩王,还有丁点良心么?人在做,天在看啊。
中州若是出事,我这个专差御史也得吃挂落,龙王庙的香火日夜不断,老天爷连个喷嚏都不打,我能不急么?
不扯淡了,这里是治所,不能留客,我让人带你去银楼,那边会给你派人,你尽快去信阳,把公司筹建起来。”
“那我走了,得空咱再耍。”
张老六抱着包裹起身,笑得合不拢嘴。
送走客人,张昊接着伏案算账,一边筹谋物资调运,一边应付小鱼儿问东问西,他最近心情很差,其实很喜欢身边有个人陪着说话。
忽忽数日,老天爷貌似被感动了,但也仅是一个小喷嚏,过路雨来去匆匆,根本不解渴。
张昊一直在家里蹲,心里越来越烦躁,脾气也越来越大。
他让小鱼儿出街,得不到任何反响,气急让小鱼儿带王怀山外出,依旧没动静,算无遗策张诸葛终于怒火爆发,蔫儿吧唧收了八卦阵。
他没工夫和妖人玩下去了,因为物资转运、流民安置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老爷,南方物资经由湘粤交界的骑田岭商路进入湖广,再经江城到中州,路途遥远,东边物资打商水而来,虽然近些,也非一日之功,赊旗镇、北舞渡、商水、紫荆关都是号称搬不空的,如今都空了,小的······”
“我不要听这些,那些商人难道不愿意?对啊,他们既然高兴,那就再加把火,行情就这一波,不能坐等货来,想吃肉就去进货!”
银楼夏管事连连称是,引着张昊上来二楼。
这个大院是银楼租赁,二楼临街几个茶间被打通,厅里人满为患。
在座饮茶说笑者,皆是衣冠楚楚之辈,众人见老夏带个黑瘦年轻人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夏管事。”
“哈哈,夏掌柜你可算是露头了。”
“老夏你太不地道,说好的先到先得,我们都等了六七天了,到底还要等多久?”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乱哄哄一片,管事老夏笑着团圈作揖致歉,介绍道:
“这位就是钦差老爷,大伙不用再等了。”
满厅瞬间一静,随即就是惊呼高叫作礼,桌椅移动声咯吱卟咚乱响,又是一阵喧嚣。
“大伙远道而来,同攘盛举,共克时艰,无须客气,诸位请安坐。”
伙计搬来交椅,张昊撩夏袍下摆坐下,接过小鱼儿端来的茶盏润润嗓子,开言道:
“报纸大伙想必看了,此番招商会名曰创富,既然都愿意来,废话就不说了,大伙最想做的无外乎盐茶瓷铁、粮棉烟皂之类的大买卖,邀请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大买卖。
神京报为何偏要提到山陕会馆,很简单,我这方子尤宜秦晋朋友,咱大明棉纺生产基地主要在江南,花棉南来,标布北去,全靠陕棒槌、晋算盘跑腿,大伙说是也不是?”
丝不屑。
得益于食盐开中制,山陕商人崛起,分别混了个棒槌和算盘的花名,这不是骂人话。
三秦人性格畅爽、忠义、仁勇,作风厚重质直,经商诚实不欺,因此被称为陕棒槌。
三晋是关云长故里,经商首重信、次讲义、第三才是利,算盘打滴欢,元宝堆成山。
张昊喝口茶接着道:
“秦晋商人南来北往,极其艰辛,为何如此,大伙都有数,且不说响应朝廷号召,经营的粮盐茶马生意,咱单说布花。
北地要么酷寒,要么燥热,纺纱织布断头多、费时费力、质量和数量也上不去,只能南下采买,其实这个问题好解决。”
厅中愈发静谧,连饮茶、抽烟的都顿住了,众人目不转睛,齐齐盯着那个黑瘦年轻人。
“办法就是挖窖控温,以利纺织。”
张昊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
棉花是外来物种,很早便传入中国,不过植棉织布,衣被天下,在入明以后,这是朱扒皮功劳,洪武初年,颁布植棉法令,全国普及。
但是大明的棉花产区主要在北方,棉布产区主要在南方,由此形成花南下布北上的格局,他也是来睢州,才闹明白北方织业落后之因。
厅上众人有的低头沉思,有的脸色难看,还有人意识到天上不会掉馅饼,着急等待下文。
张昊将茶盏搁在小鱼儿端的托盘里,扫视众人道:
“是不是觉得很简单,地窖与地面的湿度和温差大伙应该明白,挖窖不难,家家都能办到。”
“钦差老爷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咋就没想到呢?大伙的银子凭白让徽骆驼赚去了啊。”
一个大嗓门拍着腿感慨。
张昊笑道:
“这边在推广种红薯,储藏需要挖窖,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此事,不过也不晚,新的棉花种植和纺织技术,随后就能向长江以北的湖广、中州、海右等地普及,相信有大伙加入,会很快。
花棉耐旱喜沙土盐碱,无论边军还是民间,对花棉制品需求很大,江南盛源号老齐成立织业商会,牵涉到物价纳税等问题,和官府打交道很方便,当然,官府也会帮你们引导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