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走不得啊!”
“不要追。”
张昊叫住抢上前去的符保,眼下不是抓舌头的时机,逼得贼人铤而走险不好,而且他这出一语斥退百万兵的戏码也要泡汤。
当然,来硬的他也不惧,不过他怕自己出手便控制不住,会造成大规模杀伤,杜甫曾经曰过: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嘛。
“派斥候跟着他们。”
陈朝先分派任务,众护卫各司其事,点上火把油灯检查伤损,五个老少雇工扑过来跪倒,老牛喜极而泣,叫道:
“老爷虎威!小民等有眼无珠,不知是钦差巡按老爷,一路多有怠慢,千万恕罪则个。”
“都起来,还像平时一样做事就好,赶路要紧。”
张昊问了伤损,护卫们内衬甲衣,有一人臂膊中箭,还有两匹马也中箭了,让人捡了几支羽箭丢进车厢,以备随后察疑寻踪。
后半夜到了文家集,镇子上安然无恙,那群贼寇没进镇子,可能是翻山走了。
众人在一处破旧祠堂暂驻,发现有二十来个流民睡在这里,这些人被惊醒,个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头发、衣物、鞋子都是干的。
大伙分班轮流警戒戒,眯了个把时辰,收拾行装冒雨赶往兰阳。
陈朝先得了后路巡逻哨回报,催马靠上来说:
“老爷,那些流民一直跟着咱们,说是想要北上,被渡口巡检拦住,一直在那个破祠堂居住,邓大哥就不该给他们吃食,沾上便甩不脱。”
张昊没当回事,车把式老牛说晚饭前能赶到马村,兰阳屡遭水患,如今的县城就在马村。
道路泥泞难行,两辆大车轱辘也出了毛病,几个护卫留下随车,远远地落在后面。
云收雨歇,残阳显露,张昊站在马背上眺望,低矮的城垣出现在视野,回头隐约看见流民在帮着推车,心里生出一股酸楚,很不是滋味。
自打进入中州地界,流民随处可见,多是遭遇震灾的老陕,中原乃大明腹心之地,受灾百姓不管南下还是北上,自会涌入九省通衢中州。
兰阳即后世兰考县,城墙低矮,街上房屋也很简陋,看不见一处楼宇,穷得掉渣。
老牛推荐一家物廉价美的老店,张昊包下一个独院,让人去接应那两辆坏车,钻进四下透风的澡棚里沐浴换衣。
回屋喝碗山药杂粮粥,就着自带的腌泡菜啃个馍馍,顿觉心满意足,要来贼子遗留的箭矢检查一番,呵呵冷笑。
明军讲究软弓长箭,软弓拉力最少也是六十斤以上,超过后世比赛用弓的上限,贼子用的这些箭杆两头稍细,中间略粗,呈流线形,这是军中制式长箭,绝非民间的私制货。
符保带个拎茶壶、端烛台的店伙进来,等伙计殷勤问候完出去,回禀道:
“店主舅瓜在水马驿做事,说伤马无碍,那些流民帮着把坏车扛去铁匠炉,小邓滥好人,请流民吃了一顿,直接赖在街边屋檐下不肯走了。”
“好人可以做,要留个心眼,交代大伙严加提防。”
符保称是,出去关上门。
张昊开箱取份中州赋役册子躺床上翻看,不知何时,忽觉屋里光线明暗不定,好像起风了。
扭头顿时痴呆,只见门窗紧闭,哪里会有风,屋子东南角八仙桌上,烛火乱晃,同时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风在吹,偏偏屋里没有一丝风,又像有人在吹,可他离蜡烛有一丈远呀。
鬼吹灯?
一段熟悉的行话从他心底冒出来:
干这一行规矩森严,必须在东南角点上一根蜡烛,才可以开淦,若蜡烛熄灭······
张昊直挺挺坐起,双脚分毫不差落在后跟被踩塌的布鞋里,手里书册掉落也不知道,直愣愣瞪着蜡烛,哆哆嗦嗦、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好像中了邪,又似乎是吓坏了,两股颤栗,步履艰难,摇摇欲倒,一手扶着桌边的椅子,一手颤巍巍伸向蜡烛,一脸见鬼的表情。
手上感觉不到任何风,烛光依旧摇曳不定、呼呼作响,张昊吓得面无人色,一屁股瘫坐椅中,头一歪腿一蹬,两眼翻白,没了动静。
“胆小鬼。”
屋顶上依稀传来噗嗤一声轻笑,还是个女人的声音,大梁旁边的孔洞随之被瓦片盖上。
“哪里逃!”
不远处突然传来邓去疾怒叫:
“快保护老爷!”
房屋上哗啦啦一连串大响,伴随着瓦片碎裂之声,房门咣咚一声被人踹开。
符保冲进屋,张口结舌,硬生生把老爷二字咽进肚子,又吐出来:
“老爷,你没事吧?”
“毛毛躁躁,差点把蜡烛弄灭。”
张昊气定神闲坐在椅子里,盯着那个呼呼作响的蜡烛若有所思。
“清点跟来的流民,去给店家解释一下,就说发现毛贼了。”
符保匆匆而去。
张昊吹灭蜡烛,室内顿时漆黑一片,擦着火镰子点上,依旧是呼呼有声,如是者三,烛火依旧飘摇作响,拉开门见陈朝先守在外面,问道:
“你们屋里也是蜡烛?”
陈朝先愣了一下。
“油灯。”
“去把那个送茶伙计带来,再要几支蜡烛。”
时下的蜡烛大致有两类,或从蜂巢提炼蜂蜡制黄蜡,或养殖蜡虫取粪便做白蜡,总之比较金贵,平民根本用不起,也许蜡烛是小店专为大顾客准备的,但是这个疑点不能放过。
张昊去隔壁符保屋里端来油灯。
吹灭鬼蜡烛仔细观察,又摸出小攮子把蜡烛切开,终于发现端倪,棉线搓成的烛芯里夹着一些红黄不一的细小颗粒,妈的,这个小道具当真不赖,烛芯里面要是掺点致幻剂就更妙了。
陈朝先带着店伙过来,递上一把蜡烛。
“老爷,我方才去别处看了,几个住上房的客人用的是黄蜡。”
张昊瞅一眼蜡烛,与那支鬼蜡烛的粗细色泽有明显不同,问那店伙:
“你送来的这支蜡烛哪里来的?”
那伙计一脸无辜,狡辩道:
“小官人,你是大主顾,因此才会送上蜡烛,小的哪里做错了?”
“你来问。”
张昊示意陈朝先把伙计带走,让手下重新烧壶开水,取茶具浇上开水烫一下,拈了几片叶子沏一杯淡茶,坐灯下接着翻看赋役册。
没过多久,符保进屋道:
“蜡烛是一个女客让店伙送的,老陕口音,二十来岁,相貌颇佳,给了店伙一钱银子。
流民里少了一男一女,这二人昨日才住进祠堂,流民说他们是淳化人,其余一概不知。
失踪的流民女子与那个送蜡烛女客,身材相貌类似,可能就是小邓发现的那个女刺客。”
“邓去疾没回来?”
“没。”
张昊认定邓去疾是密探,丝毫不关心对方死活,他这会儿严重怀疑刺客是朱典楧指使。
伊王朱典楧之凶暴淫纵骇人听闻,此獠竟下令昼闭府城,夺人妻女七百余,姝丽者凌辱,反抗者喂虎,其余让家人拿钱赎,民间骚动不安。
地方察司无奈上报,毛副宪说皇帝震怒,他根本不信,宗藩犯罪,皇帝向来都是包庇,估计是邓去疾上报了伊王私立东厂,此乃皇帝逆鳞。
各地的大明王爷,只是看上去像是被圈养的猪,智商却杠杠滴,朱典楧私立东厂,已属不赦之罪,野心昭然,这厮必然会在京师暗布眼线。
他觉得自己的动向瞒不住朱典楧,安全起见,必须大张旗鼓,亮明身份,寻思片刻道:
“五更上路,去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