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慑遐荒用神武,车书混化霸丕图。
应巴林庞土王盛情相邀,张昊东归时特意停靠旧港,这位土王一心要归附大明,求个上国敕封,与苦逼萌新跪求大佬带飞一个鸟样子。
张昊收礼收到手软,只好答应代为请封,其实他手里压有好多表忠心的投名状、咳,国书,都是愿为天朝属郡,岁效职贡的陈腔滥调。
船队离开旧港,向东便是婆罗洲邦戛,港口哨船与东归船队接上头,巡哨头目赵巡检想不到自己嘴贱多问一句,便被交接文书的人叫住,乖乖爬上座舰,侯了片刻,战战兢兢被带进艏厅。
“老爷,苏禄驿兵前天来过,是宿雾急递,属下看到船队,多嘴问起此事,罪该万死。”
“关心自家事是本份,何错之有?牢记保密条例即可。”
张昊询问对方籍贯、是否想家,和声细语说了一通废话,又问起婆罗洲的社情民意。
他原计划走西边占城航线归国,顺便与常乐山见一面,孰料路遇赵巡检,这厮竟以为船队是去攻打宿雾,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宿雾有铜矿,此事关系他祭炼征服三界的金融神兽,容不得出现任何意外,他摇扇琢磨一回,提笔给常乐山写封信,交给欧帆说:
“你率队走交趾,我走马尼拉航线。”
赤道毒日喷火,把人烤干的节奏。
士林头顶草帽,戴着墨汁眼镜摆弄简易六分仪,乐此不疲,听到动静扭头,见张老爷带人爬下座舰,上了一艘福船,几艘船先后离开大队。
他有些纳闷,询问身边水手,没人知道张老爷为啥离开,又跑进舱去问陆成江:
“四叔四叔,张老爷这是去哪儿?还说借他千里镜玩玩呢。”
“去哪儿与咱不相干,别到处跑,都晒成黑炭了,回去你娘又要埋怨我。”
陆成江汗流浃背,光着膀子在算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
他如今是东家兼掌柜,忙得很,满喇加寸土寸金,他在张家坡新城买下一个临街铺面,打算做海贸生意,那些南洋土人也答应合伙。
本钱是离开果阿时候祝火木给的,这小子找狗官说情,想让他留在果阿做事,金子是狗官赏赐,妈的,不要白不要,他又不是傻逼。
蒂亚躺在舱窗边的绳床里,迷迷糊糊打瞌睡,肚皮上站个蔫儿吧唧的大白葵鹦鹉。
苏白绿无精打采靠坐在货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陆成江打扇子,天太热,只有后半夜才能睡安生,她白天死活打不起精神头。
士林倒杯凉茶喝了,又满上一杯递给四叔。
陆成江一口气抽干,随手递还,抓着脖子里挂的棉巾擦擦汗,右手捏笔,把在旧港发卖棉布毛利记下,清空算盘珠子,接着核算颜料。
他觉得收下苏白绿歪打正着,不然哪会多出个舱房装货,苏白绿和蒂亚住的舱房已塞满,他这间舱房尚有空隙,过占城还得再采买些。
话说回来,苏白绿还是很听话的,难怪维安娜要加派一个小奸细,登船那天,夷婆子突然找上门,说苏白绿动了春心,要成人之美哩。
主仆二人唱双簧,一个寻死觅活非他不嫁,一个装腔作势卖他人情,假老道妻妾也帮腔,骂他勾引人家丫环,坏人名节,能把他气死。
这还不算完,与他合伙的土人竟然被维安娜收买,想把店铺挂靠在印度商会名下,接着蒂亚又把士林忽悠瘸了,闹着要一起去明国玩。
他心里亮如明镜,维安娜之所以上门纠缠,都是“观音亭山主”的身份所致,可惜夷婆子做梦也猜不到,他这个山主,真的一文不值。
其实他心里甚是得意,随便夷婆子折腾去,反正出海这趟他赚了,回羊城置办个铺面,雇上赶海伙计,从今往后,他再不缺银子使唤。
过了曾母暗沙,张昊在沙捞越巡检司挑了两个带路土人,船队再次起航。
绕过婆罗洲北部苏禄王国,便进入吕宋南部群岛,这里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宛若迷宫。
据带路土人所言,随着明军在棉兰老驻兵,这边海路就变得热闹起来。
明军筑城垦荒,雇土人帮工,开的条件煞是诱人,不少土人离开家乡,成群结队去打工。
但是这些人往往耐不住性子,换来想要的菜刀、锅碗、镜子、衣物之类,便再也待不下去,取回来前藏在林间的弓矛小船,欢天喜地而归。
船队日夜兼程,穿越诸岛,这天夜里到了魍根礁海域,此地暗礁密布,大福船难行,他急于赶路,跳上桨帆哨船,让其余船只绕开走。
夜晚的海洋诡秘奇丽,礁岛间的水面在星月下波澜不兴,闪闪荧光也许是鱼群,也许是星河倒映,张昊沉迷其中,不觉就睡着了。
后半夜被叫醒,已经到了猫里务港口,街市漆黑,远处的文武楼灯火点点。
港口巡检说矿上怕老庾儿子生事,人被看押在家里,张昊不耐烦上岸,让人带他来见。
“老爷救命!我爹中了土贼暗算,至今生死不知,我被他们软禁在家,求老爷救救我爹啊!”
老庾大儿披头散发跑来港口,扑在延伸至海中的栈道上,嗷嗷大哭叩头。
“哭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张昊耐住性子听罢,气得大叫:
“去矿场!”
猫里务是阿伽部族旧地,观音亭庾木二贼夺岛占矿,双方结下深仇大恨,他再三嘱托二贼不要回来,奈何庾老狗太贪,偏要跑来送死。
大明自打开国,朝贡贸易就是中外海贸的唯一合法途径,南洋发展至今,诸国人口孳生,百货辐辏,怀柔远人的朝贡贸易居功至伟。
永乐年间,吕宋、满喇加、渤泥、勃固、占婆、喃波利等国,全是大明迷弟,跟着大哥有肉吃,是大明在南洋一呼百应的根本原因。
诸国带着土特产朝贡一回,吃饱喝足,临走还能获得大量赐贡的铜钱,正是大明赏赐的货币,撑起了南洋的经济,包括倭国和朝鲜。
大明立国至今,铜钱就这样大把的撒了出去,极大地促进了诸国经济发展,搞笑的是,大明自家却在闹钱荒,推行的宝钞人憎狗厌。
世事兜来转去,无非利益二字,他在南洋开银楼、推银票,意图将来转嫁个通货膨胀、收割下铸币税啥的,大前提是南洋矿藏在手。
铜矿出事,叫他抓心挠肝,万幸的是矿兵没有轻举妄动,若与土着部落打起来,就要迟滞他的货币为矛,金融为盾,征服万国之计。
没错,他想把自家银楼发行的纸币,变成国际货币,为未来新世界,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金融新秩序,这貌似很难。
其实一点也不难,鹰酱做这件事用了10年的时间,当时美国经济是英国经济的三倍,我大明呢?占了世界各国Gdp的一半还多。
仲有,后世以英磅(镑)为代表的所谓国际度量衡单位,其实是中国度量衡一斤(16两),夷丑来东方做买卖,学会了中国计量。
华丽的中国丝绸代表特权与财富,既可以充作货币交税,也能书写图绘,西方所有商品的价格,都可以用丝绸的长度作为计量单位。
自打有了大规模跨洋贸易和全球经济这个概念,西夷对世界货币的争夺,就没有停止过,从黄金白银再到英镑美元,货币主宰世界。
世界灯塔、贸易强国、海洋霸主,发行超主权国际储备货币很难吗?当然,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首先要打造南印二洋内部币圈。
歪歪嘴就是一国兴衰生灭,想想就吼开森,可他的美梦和抱负,还没做起就被这个老贪狗搅黄,他没有气急杀人,已经是很克制了。
快船绕到南边矿岛时候,天已大亮,上工的矿夫撞见大队官军,惊慌趴伏在地。
这是张昊第一次见到交趾人,看衣着长相,与岭南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进到矿务大院,闻讯的头目们跑来一大群,张昊进屋,两个汉子跟进来行军礼下拜。
穿半身甲的三十来岁,还有一个布衣短打的小年轻,张昊只在书面上见过二人名字,若是不自报姓名,他也分不清谁是谁。
“如何处置的?”
年纪稍大的中队长詹喜回道:
“庾总检来矿上看他儿子,在家里住了六七天才走,生产队去新唐岛收购海货,看到当地人在修补一艘沉船,发现是咱船厂造的船,属下急忙派人去查,正是庾总检来时的乘船。
属下找小巫女试探过,确定是他们劫了庾总检,军部和公安部有公告,属下不敢违令硬来,便派人去总司报信,土人在祖山修葺栈道,属下心急如焚,老爷若不来,只好硬抢了。”
张昊愁得抓挠脑门。
庾老狗杀人放火起家,远不如木道人听话,死活他一点都不关心,小巫女也是作死,仇人到手,还不一刀剁了,这般磨叽,要留着过年咩?
他记得幺娘说阿伽在马尼拉药局学医,问道:
“小巫女几时回来的?”
詹喜还没回话,符保跑进来道:
“老爷,岛上的土人可能在监视这边,岸边的船只都走了。”
“不管他们。”
张昊糟心不已,问明具体情况,胡乱吃些饭,决定乘船去土寨见一下小巫女。
走水路比陆上快,众人蹚水上岸,邓去疾把望远镜递给他,就见一颗大树上跳下个土人,在林中晃几下不见了,说明寨中还有人。
船只拖上沙滩,留些人看守,众侍卫前后撒开,护着张昊钻进林子。
热带密林适合隐匿,大伙都是紧张兮兮,其实阿伽部族加上老幼不过二百来人,张昊真不信这些人能搞出啥鬼名堂。
穿过林子视野变开阔,山脚下的河边是吊脚楼围成的一个小村落。
以前的土寨早被老庾派人烧掉,这些房子还是张昊闻到铜臭,假惺惺让矿工帮着搭的。
阿伽在树上望见是熟人,溜下树把火枪交给手下,让他藏在此处,跑回木楼,去房里取了一把腰刀,这是不久前打劫明人的战利品,值得炫耀,扔掉刀鞘,扛起来噔噔噔下楼。
“幺娘给我说你在药局学艺,怎么回来了?”
张昊进村来到楼下,笑眯眯问她。
阿伽根本不搭理,只顾巡睃他带来的兵力和装备,一众土人也是虎视眈眈。
张昊让手下不要妄动,拎起手中礼物说:
“这是给你带的点心。”
说话间,毫不见外的当先上楼,把点心包放在低矮的桌案上,盘腿坐下。
阿伽死死的盯了符保一眼,跟着上楼进屋,怒道:
“学字三年,看药书三年,熬药三年,他说最少要十年!”
小巫女显然下过苦功,明国话虽然涩滞,张昊基本听懂了,心里登时大恨,这个狗郎中坏我大事,若是把她留在马尼拉,哪有今日之事!
“这个废物,等下跟我回马尼拉,我帮你好生教训他。”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要抓我!”
阿伽握紧刀把,屋里就两个人,别看他牛高马大,她有把握分分钟弄死他!
“抓你作甚,幺娘很喜欢你,她说你在药局和她住在一起。”
张昊看她腰间一眼。
小刀皮囊之类,琳琅满目,她和这边人一样,除了颈项戴的项链,习惯腰以上啥也不穿。
“你骗我!”
阿伽气得声音都变了,黑红的小脸酱紫。
张昊明白她的意思,他当初忽悠对方,说老庾中毒挂掉了,女孩想必恨他不轻,所以说,这个老狗死不足惜!
“阿伽,我怎样做你才会放过他呢?”
阿伽摇头恶狠狠道:
“等我死后也不会放过!”
张昊彻底没指望,对他来说,老庾可以放弃,这个部落靠手艺吃饭,关系网太广,毁掉阿伽部落,明人声誉就臭了,皱皱眉,心里有了打算。
他还没开口,阿伽已经激动到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