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火木从食盒里取饭菜摆在茶几上,红薯稀粥、杂粮馒头、时令蔬菜、几碟香山泡菜。
“少爷,严知孝和高宏祥来了,少奶奶看见他们,说是去军部,可能是气饱了。”
张昊也是一肚子鸟气,入座夹一筷头腌韭菜花刺激一下食欲,咬口馒头说:
“去叫高宏祥。”
高宏祥是东乡第二批坊丁,小队书记员起步,后来跟着顾顺做事,指西司监察处成立,升任大头目,督察各部门风纪制度,位卑却权重。
他在前院茶房走来走去,听到祝火木呼喊,瞅一眼闷头抽烟的严知孝,出屋撞见战情处的杨添进院,打个招呼,匆匆去了后院,上楼递上失职人员处置报告,心里七上八下,诚恳道:
“案子战情处已经接手,禁商令没有落实,属下难辞其咎。”
张昊放下粥碗怒道:
“生意往来一时无法断绝,这个我理解,军事重地容留外人为何制止不了?各部门下派监察员,大概都当做闲差看待吧?不敢得罪人,还要你们作甚!”
“属下知错,任凭老爷处置。”
高宏祥满头大汗。
“军火失窃、看守被杀,是血的教训,监察容不得人情世故,否则就是愚蠢、渎职、犯罪!”
张昊喘了几口粗气,他不愿杀豁牙,那么高宏祥便不能重罚,取笔在报告上做批,让祝火木拿去值房发通告。
“小祝,我看看行不?”
高宏祥惴惴不安跟到廊下,拉住祝火木。
小祝递给他,反正也要各部门发通告。
高宏祥看一眼批示递还,上面写的明白:
军需处监察员斩,严知孝革职不用,高宏祥罚俸一年,八号港军寨打散重整。
他是既庆幸、又后怕,心说监察处真的要自查严整了。
杨添戴着包头巾,一身松垮垮的土着长袍,正在值房吹水,见高宏祥在外面递眼色,起身道:
“各位,有空再聊。”
军情处报事有优先权,他打个团圈揖出来,径直去后院,上楼先整衣,毕恭毕敬进屋,单腿跪下做个军礼,不伦不类。
“老爷再上,属下杨添拜见。”
“起来说话。”
带上这次,张昊只见过杨添四回。
此人看面相就不是好鸟,吴阿二去了第乌,战情处果阿分部一直是这厮代管。
杨添起身道:
“老爷,城里属下已经料理干净了。”
张昊被这厮的口气搞得愣神,心说莫非和豁牙一样,也是个废物?
杨添接着回报:
“属下有诸夷商人情报,又把案发当晚活捉的刺客审问一回,扣留的使者团也重新过了一遍,发现拉丹的随身笔抄官也是知情者。
刺杀、盗窃、绑票,三案互相关联,有一群商人全部参与其中,他们奉犹太商沙阿为首,已知大头目有十三人,小头目共四十人。
开年这些人先后离开果阿,扎蒙走的最迟,事发前一天还在宅中会客,截至目前,共捣毁贼巢二十一处,捕获贼人一百三十二名。
另收缴一些兵器,财物尚在统计,属下想着老爷等信儿,是以赶紧过来回报,属下能确定,扎蒙是走陆路潜逃,这条线还有希望。”
杨添嘴皮子利索,说完眨巴小眼,又赶紧垂下头,补充说:
“去内陆追捕通关有些麻烦,请老爷定夺。”
张昊起初还嫌腻烦,继而就惊讶来了精神,仔细询问一回,弩炮火箭失窃案竟牵涉间谍。
船舶需要养护,纰漏便出在此处,沙阿派人混入船坞,炮船装备变更,瞒不住奸细耳目。
间谍防不胜防,指望炮厂、船坞等处长期驻兵不行,看来各厂矿机构要尽快成立保卫处。
创业艰难百事多啊,他摸出随身小本本,赶紧记上一笔,又觉得吴阿二别具慧眼,杨添是个人才,起身去档案柜子找这厮的资料。
翻开战情处人事档案,看一眼杨添条目,这厮是肇庆府阳江人,底层渔民出身,曾跟着大尖屿鱼老碗混过,香山大剿匪期间投诚。
观其做事的老练程度,确实是个干情报工作的好手,张昊坐回案前,再看杨添的丑怪面皮,不三不四的打扮,似乎也顺眼起来。
“夷婆子受伤没?”
杨添道:
“没有,吴主事临走交代过属下,要留意陆成江,夷婆子置办的产业左近属下安排有人,当日发现异常便潜入扎蒙家,除了一地尸首,不见活人,此事十有八九是陆成江干的。”
张昊斟酌片刻,军火失窃案与内部泄密无关,而且沙阿、扎蒙这些贼人,也不知道盗走的火箭是要命玩意儿,追查的意义并不大,问道:
“吴头领这边留的人手可还够用?”
杨添抱手回道:
“眼下九组人手足够,一组二十来人,加上发展的下线,果阿及周边共有两千一百多人。”
卧槽!张昊暗惊。
经费有限,绝对不够军情处疯狂发展所需,那就只能靠缴获,军中有规制,缴获可以截留十分之一,难怪这厮不要命的四处拷索抄捕。
他操心的向来是战略、后勤和制度等问题,那些非全局、非中心、非关键的事,都是放手由下属去干,没想到这些牲口真特么敢干啊。
“发展壮大是好事,记住,兵贵精而不在多,贪多求快要不得,收编的都是些什么人?”
杨添一耸眉头,忙道:
“崔主事也告诫属下要严格考察,下线里面吠舍、首陀罗不多,都是最低贱的不可接触者,这些人活得畜生不如,皈依绿教也照样,只有咱们才看得起他们,做事都还用心。”
张昊嗯了一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揪出船坞奸细,你做的很好,追捕扎蒙的通关公文去找茅先生办理,内陆不比沿海,如何与当地官府打交道,分寸要拿捏好。”
随即取笔书写手令,果阿现任市政长官是萨达西瓦的心腹,老茅去要个通行内陆城市的令牌公函很简单,放手让杨添去查案,结果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想让这些人多多历练。
杨添接过手令,执礼告退。
张昊忧心忡忡起身,步到外面楼廊,太阳从一片雾霭中升起,像个大鸡蛋黄,湿气浓重。
缺人、乏才之患是他的心病,杨添收编大批底层阿三做事,他有些反感,却也无奈。
话说回来,阿三其实是很好的狗腿子,八国联军的仆从、沪县十里洋场的红头巡捕、五眼联盟的印度裔cEo,足以证明其业务能力。
半岛盛行种姓制,他在胜利之城和几个贵族喝过茶,这些上位者坚信,如果不把低种姓逼入穷困,这些贱民永远也不会服从和驯良。
贱民像牲口一样被鞭打使唤,只能期翼来生投个高种姓好胎,他把沿海口岸定为自贸港,提倡人人平等,就是想吸引这些苦逼来投。
思绪不觉又飘到即将发动的战争,规模、气候、交通、补给等问题,在脑海里穿梭交织,还有萨达西瓦,这厮一朝得志,毁约咋办?
有一种累,叫想得太多,张昊捶捶脑门,放空心思,让人把严知孝叫来。
“老爷砍了我吧,我该死啊!”
豁牙进屋跪地大哭,不停的抽自己耳光,脸上顷刻就肿起老高。
“滚回农场种红薯去!”
张昊怒其不争,喊来侍卫。
“把这厮赶走,看着就来气!”
老营旁边的指西司大楼工地今日停工,诸院极其静谧,除了办公、巡逻和驿马往来动静之外,偶尔会从远处传来大象的悠长叫声。
军部和战情处是同一座大院,就在张昊的小院左近,吊脚楼会议室里,有十余人围桌而坐,在场的还有书记员,执笔做着记录。
幺娘见他进屋,对在座的手下道:
“暂时休会,具体部署随后再说。”
邱贵、花生屯、小岛等人纷纷起身出屋,张昊朝众人点点头,问老茅:
“老师吃早饭没?”
“一肚子火,吃不下。”
“不吃饭怎么行。”
张昊扭头让门口侍卫取点心。
老茅搁杯靠在椅背上,摸出怀里烟卷点燃,一脸疲倦道:
“鲸吞虎噬,为不急之务,首要是扎稳根基,幺娘却说除了莫卧儿,其余邦国都要清理一遍,你确定要这么做?”
“打起来就要将所有资源集中于攻防,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得不偿失,学生岂会因为被刺,就怒而兴兵,而是从长远来看,觉得可以大干一场,昨晚之事是最佳出兵借口,错过太可惜,不如趁机换一批听话的代理人,争取更大的腾挪空间。”
吃点心的幺娘接口道:
“陆军护卫、骑兵、步兵、炮兵、工兵,诸团加起来才一万多,确实太少,可黑奴不缺,至少能组建三万正军,还有那些拖家带口逃来的贱民,补给的运输人力足够······”
张昊见她兴致高昂,蛐蛐不停,探手拿起会议记录翻看,果阿兵头同样战意高昂,不过他们讨论的多是军事技术、训练、器械等问题。
而老茅则要考虑敌我实力、胜败得失,至于幺娘,更多是为了让黑奴成军并试炼,眼目下的三人聚会,其实与公司开董事会没啥区别。
他下西洋的基本盘本质就是公司,而公司,则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组成部分,后人常把公司和商业混为一谈,实际上商业仅是公司构件。
当个体集合、股份股东、有限责任、追逐利益等属性结合在一起时,公司就变成一个强大无比的引擎,可经商,能干政,更擅长战争!
举个栗子,鹰酱就是公司,秉持犹盎跨国财阀股东利益至上原则,以总统为代表的走狗们全球贩卖战争、滋油皿煮、LGbtq等商品。
比如在发动的战争中,人员伤亡抚恤、枪炮损失、物资消耗,就是战争这件商品的生产成本,掠夺的资源是收入,收入减成本即收益。
交换伴随利益,商贸与公司如人与影,西方语言中,贸易与帝国曾是同义词,诸夷都创立过东印度公司,殖民扩张之地即日不落帝国。
他若想完成一统寰宇之伟业,向外星人宣布地球已被额占领,所能依靠者只有公司,也就是以金权驾驭驴马,除此之外都是扯鸡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