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将飞翼伏(2 / 2)

维安娜瞠目结舌,瞬间想起陆成江和祝火木的可疑关系,她甚至有些脊背发凉。

此刻她可以肯定,这个贱奴冒死登上猎鹿号,就是为了营救祝火木,我好糊涂!

还有,猎鹿号是军民两用的巨舶,他凭什么借用?难道他是那个明国总督手下?

“都住手!你,跟我来。”

维安娜一副阴沉而又庄重的神态,向陆成江打了个手势,短腿袖着新置办的匕首跟进艏厅。

“怎么到处找不到小祝?”

陆成江笑道:

“你这样的老师,他怕呀。”

维安娜不满道:

“他误会我了,我见他是孤儿,想要帮助他,你可曾见到我为难他?

我是做正当生意的,猎鹿号是合法财产,也有公文,船上的货是你的?”

陆成江收起轻浮,肃容道:

“货是好几家的,我把船租给他们,用租金买了一些货,想赶一趟风尾,运去波斯那边发卖,我可以给你租金,不过眼下我手里所剩银子不多,筹钱需要几天时间。”

维安娜冷笑,此刻她已经理清了头绪。

舱里货物垃圾,此人打扮寒酸,显然与张昊没有多大的关系,那么此人多半是骑士小说中,那种自命不凡的流浪剑客,愠怒道:

“我也要赶季风尾巴运一批货,你耽误我生意,拿什么赔偿!”

陆成江给她摆事实讲道理。

“这批货陆陆续续装了小半月,我和租客签了合约,违约金我赔不起,对方肯定要打官司,闹下去谁也没好处,我想法给你租条船好了,你的货很急么?”

租船?维安娜顿时一愣,行会的船只从果阿解封那天就开始大批离开,只有明国人的军寨港口泊有大船,这个贱奴不可小觑呀,挑眉道:

“你能弄来军船?”

“呃,这个嘛······”

陆成江干笑一声。

租船只是顺嘴说说而已,小祝大概会帮他,但是没那份能耐,安生和林道乾更没胆子。

猎鹿号是林道乾做主让他用的,张左镰几人没掏租金,他从租船的土商手里赚了一笔。

然后拿着这一笔本金,带着手下土人四处收购货物,眼下除了耍赖之外,他别无他法。

维安娜盯着他,脸上全是冷意,心里极其鄙夷,这个贱奴除了一身武艺,好像一无所有,很好,她蹙眉装作烦躁的模样来回走动,愤怒道:

“天气越来越热,季风说变就变,耽误这一季就是上万金币,该死的,你拿什么赔偿我!”

“你说怎么办吧?”

陆成江死猪不怕开水烫,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能。

“你先跟着我做事还债,我需要重新安排计划。”

维安娜甩下一句,气冲冲出去。

“哎——”

陆成江反应不及,皱眉抓挠小胡子。

心说先糊弄住她也好,等这趟生意做完,老子拍屁股就走,你奈我何,不错,就酱紫办。

他大摇大摆出厅,一副包打天下,太平无事模样,安慰受伤的土商马突尔一回。

又下船去找甘地交代一番,等维安娜安排完跟船水手,乖乖过去装孙子,听候吩咐。

“啪!”

“砰砰!”

老营小楼上,张昊穿着厚厚的护甲,正和幺娘互殴。

幺娘貌似被他带了节奏,拳刺脚踹,你来我往,突然一个前滚翻窜到他身后,双手撑地,后脚狠狠的蹬在他后背。

张昊惨叫一声,恶狗抢食一样扑在地毯上。

幺娘膝盖接着就跪压在他脖子里,拿拳头敲敲他脑袋。

“我不能呼吸!”

张昊痛苦的抓挠柚木地板,嘶声告饶。

幺娘挪开膝盖,揶揄道:

“你怎么不化劲了?”

“你上来就是一个左正蹬、一个右鞭腿、一个左刺拳,我全都化开了,点到为止,你已经输了,小朋友你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大意没有闪,你好自为之!”

张昊扯开护甲大喘气。

暗叹自己的翻身之日遥遥无期,什么粘连黏随接化发,落实不到散手,都是扯鸡扒蛋。

祝火木跑到门口说:

“少爷,安主事来了。”

张昊擦着汗过来堂屋,安生把带来的文件递上。

“老爷,这是半岛诸港行会大商的资料,总部需要运回南洋的货物基本备齐。”

张昊翻看清单,讶异道:

“这些商人端的不可小觑,你告诉他们成立印度商会的事了?”

安生道:

“是他们主动问起,南洋商会瞒不住这些人,他们既想合作,又不愿解散行会,反正属下不急,急的是他们,军需这块儿属下已和严知孝交割清楚,下一步专心完善印度海贸公司架构。”

张昊缓缓点头,摊子越铺越大,军需和海贸公司掰扯不清,斩断军寨和商贩往来也需时间,只能靠监察部查漏补缺。

“南洋商会股东大部分是你我同族,印度洋这边不同,这些人非我族类,要严格审查,尤其牵涉军资方面,不能图省事假人之手。”

安生犹豫一下,说道:

“属下想任用一些本地人,就是吴主事当初找的那些遗民。”

张昊这才想起,吴阿二送来的公文中似乎提到过这些人。

“你带他们过来了?”

安生点头。

“属下想着老爷可能要问话,带来其中几位。”

张昊去档案柜找到吴阿二送来的资料,大略翻看一回,这才是他要扶持的人,事务太多,他忘了这些半岛的明国遗民。

“张左镰祖上竟是朝廷百户,此人可曾带来?好,去叫他过来。”

“古里小民张左镰拜见总督老爷。”

张左镰进屋大礼参拜。

“坐下说话,小祝上茶。”

张昊离案亲自扶起,顺势坐在茶几边。

“两个老人家身子可好?”

张左镰激动起身。

“小人父母身体还好。”

张昊示座,微笑道:

“自家人无须客气,说起来是朝廷愧对留守将士,沧溟万里,过去一切休提,你们心怀故国,于朝廷有功,本官不会寒了赤子之心。”

“老爷明鉴,小民等未尝一日有忘家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亲人······”

张朝镰跪地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张昊也是唏嘘,让祝火木扶他起来。

“印度海贸司要成立商会,会给你们一席之地,资金船只不用担心,老人想要归国,自去指西司报备,回国安顿也会有人帮助,眼下好生做事,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有司,你看可好?”

“小民等万死难报老爷厚恩!”

张朝镰跪下叩头,泪流不止。

张昊起身扶起,又叫安生把其余人叫来,询问古里遗民现状,少不得陪着抹一把辛酸泪。

日暮送走众人,想到这些遗民东望王师,一年又一年,从失望到绝望,心里兀自不是滋味。

幺娘端着饭菜过来,见他眼睛红红的,笑道:

“怎么回事,不就是打你几下么,伤自尊啦?大不了以后让着你就是。”

“说的好像我怕你似的,方才见了古里几个遗民,心里有些不好受,千秋家国梦,古人不是没有国家观念,而是上位者配不上这些子民。”

张昊慨叹一句,洗脸净手,坐下拿筷子扒拉米粥,看见金黄的红薯瓤,顿时嘴冒酸水。

“又是红薯。”

“你不是最爱红薯嘛,熬粥干饭都好吃,带回去就是一笔好买卖我给你说,你碗里红薯是有点多,咱俩换换。”

幺娘把自己的碗推过去。

红薯是接收农场的士卒发现呈报,葡夷港口管控极严,当初重金都求不来,如今他吃够了。

此物是糠稀盛世的秘密,后世新中国建设者也靠它度饥荒,大明有它就能苟延残喘,然而红薯只能配搭着吃,否则能吃出胃穿孔。

幺娘夹瓣糖蒜填嘴里,嘁哩喀嚓嘎嘣脆,这是离开香山时带的,好吃极了。

“维安娜不是个安生的主,昨天送我一套首饰,还请我去本地富商家做客。”

“她在试探咱们底线。”

张昊就着香山辣白菜喝口粥。

看来矿场需要一起矿难,送那些修士早日飞升,如此,也能给维安娜减一减思想负担。

幺娘忽然问道:

“你觉得萨达西瓦的姐夫咋样?”

“他又送你礼物了?别犯傻,这厮和那些苏丹都是小绿人,萨达西瓦不能倒。”

张昊的肚子瞬间饱了,皱眉搁下筷子,皇姐夫拉丹想要古里治权,简直就是活腻了。

“萨达西瓦的父亲是个蠢货,地方竟然交给军头治理,早晚天下大乱。”

幺娘也吃不进了,她并非不明大局,而是习惯性靠他绞脑汁,摸出帕子擦擦嘴,郁闷道:

“沿海港口全在咱手里,越是兴盛,那些苏丹越眼红,不除掉他们,他日必成大患。”

“不要小瞧本地的种姓制,那些贱民再苦,也不会仇恨上位者,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来生,认为苦难是获得来世福报的必经之路,大动干戈的时机还不到,眼下要做的是扎稳根基。”

张昊起身去楼廊透气,晚霞绚烂,满眼都是连绵不断的雨林河岛,一群黑冠小黄鹎叽喳着飞向天边,他的思绪也跟着飘往遥远的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