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香山公社(1 / 2)

珠江河上秋帆远,香山城内市声喧。

前衙班房内,祝火木心不在焉的翻看南海报,听到肖歪嘴在外面叫嚷老爷回来了,丢开报纸,疾步跑出衙门,拽住常大叔的坐骑缰绳,对随后而至的少爷说:

“贡烟五场的人来了,走的海路,焦师爷在陪客,押运的兄弟说药材不多,才五百来担。”

张昊点点头,进来寅宾馆大院,忽然回过味来,他在港口时候没见着祝火木,停步说:

“盖娃他们都去送行,你不去反而显得不近人情,做事难,做人也不容易,有时候难受也得忍着,不能由着性子来。”

祝火木嗯了一声,默默垂下头。

今日家里船队返航,跟他一批来的几个伙伴因为是独子,也被遣返,他怕哭鼻子,没去送别,原以为自己长大了,眼泪却禁不住流下来。

“去洗洗吧。”

张昊拍拍他手臂,时下行路难,人们最重离别,早上送宝琴她们上船,小金鱼带头哭,接着就是哭声一片,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焦见他过来,起身介绍说:

“县尊,这位是临洮府余员外。”

茶几边那个身量不高,衣着土气的黄脸汉子打拱作揖说:

“小人临洮余鼎峤,拜见知县老爷。”

这位听口音就是个老陕,张昊延座。

“自家人,无须客气,听说药材带来了,着实辛苦你。”

余鼎峤道声不敢,恭敬道:

“小人惭愧,听说这边商税高,暂时没卸货。”

“这是惠民药局采购,不收税。”

张昊示意他安坐,抿口茶说:

“老归那边一直没动静,我以为找不到此药,你以前做过药材生意?”

余鼎峤入座道:

“一潭兄是会首,小的每年贩些甘草大黄等生药,多半会卖给他,小的本钱有限,其实难入他法眼,蒙他相招,与几个同伴南下。

小人凑巧,在广南府一个熟苗家里听说了此药,原来当地苗人称三七为漆,大概是此药善医创伤,抹上和漆一样,粘住伤口就好。

可惜此药长成不易,要夏天采挖,小的雇人跑遍广南周边大山,拢共购得五百多担,一潭兄让我加急送来,后续要等年底再说。“

张昊默默颔首。

下西洋医药不可或缺,后世血症常用三七,是云南白主药,这么神的药,时下郎中却懵然无知,好在山陕会馆不缺药材行家,他让薛振坤找老归帮忙,这个余鼎峤不辱使命,倒是可以一用。

“你先扩大搜寻范围,摸清三七生长环境产地,随后派人试种,我出本金建药局,给你干股,定价、收购、储存,兼及其它药材,有懂药的同伴愿加入更好,你意下如何?”

余鼎峤离座拱手,诚恳道:

“无功不受禄,老爷,小的惶恐。”

“那就是答应了,老归我会给他去信,种烟够他忙的,贪多也嚼不烂,等合约签了,带我的信去岭西道找薛主管,他会协助你,焦先生派人跟着老余去卸货,走惠民药局的帐。”

张昊回后衙,走到花园心里陡然一空,宝琴她们走了,宝珠和荼蘼也搬去义仓,幺娘在忙碌练兵,就连那群呆头鹅也随船走了。

进院四下里静悄悄的,廊下菊花一簇簇、一丛丛开得正旺,宝琴的书斋里除了大物件,剩余一扫而空,上房卧室也是空空荡荡。

他当时还嘲笑媳妇,这会儿突然明白,人是恋旧的,坐一块尚且思念,哪堪离别,堂屋八仙桌上有一把团扇,垂着素白的穗子。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张昊苦笑,扇子是宝琴故意落下的,媳妇给他念过一首《怨歌行》,感叹女子和扇子命运一样,需要便须臾不离,不需要就遗弃不顾。

闷闷的去幺娘书斋写了股约、书信,呆坐一会儿,出月门遇见老茅的两个婢女,年纪大些的厨娘屈膝万福,问道:

“知县老爷,我家老爷没回来么?”

“衙门有事,我先回来了,他心情不大好,多半是转着散心去了。”

张昊让值房小宋把文书给老焦送去,回来抖大杆折腾身体,不去胡思乱想。

中午幺娘和老茅都没回来,吃过饭去签押大院。

老焦让人把案头食具拿走,搁笔掐灭烟头,拿起余鼎峤签的合约递上。

“余员外急着要走,小祝不知道跑哪去了,属下正准备去问问老爷,可还有甚么要交代。”

张昊摇头,入座看一眼合约递还。

老焦拿上合约,匆匆去寅宾馆,送走余鼎峤回来,进屋道:

“自打容典史死掉,县丞、主薄、典史全部空缺,上面一直没动静,我怕老爷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入职啊。”

张昊鼻孔中喷出一股冷气,不说县丞、主薄,即便不入流的典史也是命官,衙门不可或缺,香山至今就他一个光杆正堂,肯定不正常。

老焦无非是担心他前脚下南洋,后脚不但丢官,连基业也保不住,他还要凭借下西洋赛道,仕途直上青云呢,岂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了,仕途究竟如何,在乎朱道长心思,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至于香山基业,无论谁来接盘,都要萧规曹随,否则会死得很惨。

县里最不稳定的因素是士绅阶层,毕竟特权等同于无,赚钱越多,越怀念骑在屁民头上拉屎的好日子,可惜旧时光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香山今非昔比,外来人员早已超过本地人口,户口孳生,市井繁盛,生老病死有依靠,百姓有了奔头,干劲爆棚,一跃成为赋税大县。

衙门大开四门办公,各项制度公开,苛捐杂税全免,百姓福利保障、政务管理权限,全部下放工农商学等局,以及各坊都公所村委会。

城镇乡村各级管事月银、百姓各项福利,所有的开支,都建筑在渔业捕捞、糖烟酒等工场作坊之上,最关键的是,男女老少都是股东。

他搞的其实是初级人民公社,即便新官到来,给士绅撑腰,也只能看着悬挂皇贡招牌的工坊干瞪眼,破坏这个框架,那就是举县之敌。

“刘骁勇他们不会走,你照常办事,新官上任就把大印给他,想翻天也得问问百姓答不答应。”

“老爷心里有数就好。”

老焦点头应命,跟着这位爷,他如今也成了身家不菲的财主,胆量随之见长,说到底,他一个幕僚罢了,只能尽本分,拿主意是东家的事。

张昊下午依旧去火药坊,天擦黑回来,被守在跨院外的老茅婢女叫过去。

“你总算回来了,来来来,陪老夫喝两杯!”

老茅醉眼迷离坐在酒桌边,扬手招呼。

桌上小菜精致,张昊正饿着呢,入座笑道:

“老师,岭南春虽好,也不能贪杯啊。”

小婢女端来醒酒鱼汤,埋怨说:

“中午在酒楼醉倒大睡,回来又接着喝,四奶奶走了也不能这样啊。”

老茅哈哈笑道:

“难得清净,不喝对不起自己。”

张昊陪吃陪喝陪聊,二更天告辞回院,书斋亮着灯,这就是妻妾如云的好处,停不下来。

“酒气熏天,屡教不改,滚开!”

幺娘坐在被窝翻书,他屁股沾上床,又被一脚踹开,取了换洗衣服,浴汤尚有余温,就着二道汤洗洗,去院里跑两圈,头发干了才回房。

“讲真,你这人太懂事了。”

幺娘摸摸他头发,拉开薄被给他盖上腿,想起嫂子老是骂二兄脏鬼懒虫的模样,忍不住亲他一下。

张昊属猴的,见杆就爬,抱住加倍回敬。

缠绵缱绻,良久才分,幺娘喘过气来,发觉自己盘坐在他腿上,心慌的厉害,隐隐在盼望着什么。

张昊环着妻子腰身,见她咬着唇瓣,神情宜嗔宜喜,灯下看美人,真是无一处不妩媚。

他忘不了在金陵时候,幺娘非要观看尚书公子婚礼的事,道心瞬间坚如磐石,笑道:

“还是等着咱们大婚时候吧。”

幺娘点头,摸摸脸,烫得吓人,不知为何,王宝琴那个狐媚子从脑海里冒出来,心里好不酸楚,一气之下滑进被窝里,不去搭理他。

好端端的,只有宝琴才会让她变脸,张昊躺下拉好被子,转移话题说:

“给濠镜送货的事不能再拖了,否则葡夷定要疑神疑鬼。”

“佛山狗贼们的货物运过去了?”

“狗贼们试探几回,见我不管,一直在运,用的是市舶司官船,具体啥货我也闹不清。”

大明有四个市舶司,直隶、广东、胡建、浙江,直隶司国初就永久撤销,浙司在宁波,负责倭国朝贡贸易,胡建司在福州,对接琉球。

市舶司管理海外诸国朝贡贸易,厚往薄来是宗旨,也就是给的往往是对方商品价值的数倍,而且使团在大明吃住车马费都由朝廷承担。

来得越多亏得越多,所以倭国十年才能入贡一次,还有朝鲜,几坛泡菜、几个女人,就能换来海量资源,倒手卖给倭国,当成生意做。

倭潮爆发后,朱道长关闭了浙江和胡建二司,说穿了就是海外的白银都流入官商口袋,国家入不敷出,通货膨胀,对货币失去控制了。